他年輕的時候在外麵闖蕩過,也算見多識廣。這人衣著不俗,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隻是怎麼會出現在那條河灘?
他思來想去,認為應該是前幾日下雨,河水漲潮後順著上遊溯流而下,然後在此處擱淺。
說起來,當初桃夭也是從那小河邊撿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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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桃夭已經做好飯。
這會兒宋大夫還沒有出來,便先服侍著蓮生娘吃飯。
蓮生娘這會兒清醒些,見桃夭白嫩的臉頰上一道紅痕,一臉心疼:“怎麼受傷了,是不是那個春花又偷偷欺負你了,你告訴阿娘,阿娘明天找她去!”
桃夭蹭了蹭她溫暖的手心,“不小心磕的。”
蓮生娘卻望向窗外,“天都黑了,怎麼你蓮生哥哥都還不回來?”
桃夭眼睛有些酸,“阿娘又忘了,蓮生哥哥去上學了,要很久才回來,咱們先吃飯好不好?”
蓮生娘搖頭,“我要等蓮生回來一塊吃。”
桃夭哄她,“若是蓮生哥哥回來看見阿娘都瘦了,定然會不高興。”
“那阿娘現在就吃。”蓮生娘立刻乖乖張開嘴巴。
待她吃完飯,桃夭又打了熱水替她擦洗乾淨手腳,直到她睡了,這才去吃飯。
天已經徹底黑了,銀白的月光灑在院子裡,連點燈都省了。
宋大夫正坐在桌前,桌上已經擺好兩碗黃澄澄的小米飯,一盆蘑菇青菜湯。
桃夭盛了一碗蘑菇湯擱到宋大夫麵前,問:“那個郎君救得回來嗎?”
“難說,得看他自己的命。”
他們醫者隻能是儘人事聽天命。
桃夭“嗯”了一聲,卻沒有動筷子。
宋大夫吃了一口湯,準備跟她說說這世上人心險惡,以後他不在,萬不可以隨便撿人回來,她吸吸鼻子,小聲說:“阿耶,你彆跟阿娘尋死,蓮生哥已經不在了,你們若是也不要我,我一個人會害怕。”
不等宋大夫說話,她又自顧自說:“今兒下午我托張嬸兒給我找個倒插門的女婿。等成了親,家裡有個男人,那個陳八兩就不敢來了。”
月光下的少女頂著一張尚且稚嫩的臉,說起自己的婚事來就像是在談論著一筆交易,不見任何的羞澀與向往。
宋大夫把臉埋進碗裡,大口大口地喝湯,臉上的淚也混入湯裡,本來味道鮮美的蘑菇湯變得鹹澀。
外頭的人都說她是望門寡,是克星,非說是因為她同蓮生成婚後蓮生才不行的。可他們哪裡知道,蓮生同她成婚前早就不行了。
是她死活要跟蓮生成親,說不能讓蓮生一個人在地下孤苦無依。
才拜完堂,蓮生就沒了,她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家從此落得一個望門寡的名聲。
這兩年來,為了給蓮生娘給治病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再加上他心灰意冷,身子骨一直不好,這個家的重擔全部壓在她身上。
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每日天不亮背著竹簍上山去采藥換錢。
值錢的藥都生在深山裡頭,自己一個大男人出去走一趟都受不了,更何況她一個小姑娘。有好幾次回來,她回來時都是遍體鱗傷。
他不讓她去,她就偷偷去。說等她賺多了錢,就可以帶阿娘去城裡給治病。
她總說,蓮生哥不在了,我們更要好好的。
後來她長大些,有人見她生得好看,便差媒婆上門提親。她死活不願,說誰要娶她就得入贅,跟她姓宋。
那黑心的媒婆三番五次吃了閉門羹,便在外頭散播謠言。
村裡的人跟著嚼舌根子,傳來傳去,不知怎麼就傳到蓮生娘的耳朵裡。
蓮生娘隻要一犯病後就開始打罵她,這孩子卻一句怨言也沒有,如同從前一樣服侍她。
這個傻孩子,她不過是被撿來的,他也隻是養了她幾年,何須要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搭在裡頭。
她怎麼就那麼傻!
若是他的蓮生還活著該有多好了!
一想到兒子,宋大夫的心似乎又活過來。
蓮生生前最放不下她跟妻子,托他要好好照顧她們兩個。
他不能把她這麼撇下了,總得先幫她找著一個值得托付的人,否則將來到了地下拿什麼麵目見蓮生。
打定主意,宋大夫從碗裡抬起頭,紅著眼眶保證,“你放心,阿耶以後都不會尋死。”
宋大夫向來說話算話。
桃夭終於破涕為笑,把今日賺的錢擱到他麵前,一臉憧憬,”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阿耶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同阿娘!”
宋大夫不住點頭,眼裡的淚再次湧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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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後。
宋大夫要去東屋守夜。
那人傷成那樣,夜裡定會高燒,若看著,估計就熬不過去了。
桃夭不同意,“我來守著就行,萬一您再熬壞了,我明日可得照顧三個人。”
宋大夫知道她說的是實話,想著醫者也沒有那麼多避諱,隻得作罷,囑咐她幾句注意事項便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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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經濃稠,桃夭掌燈去了東屋。
床上的男子麵色好些,就是嘴唇有些乾裂。
桃夭拿細棉布沾了水替他濕了嘴唇,便閉上眼睛假寐。
隻是她忙活一日,實在困極,才閉上眼睛就睡著了。
睡得迷迷糊糊,似有人在耳邊說話。
她猛地睜開眼。
床上的人正在囈語,白皙的臉頰像是著了火。
糟了!
她伸手去摸他的額頭,可才挨著,被一隻滾燙的手緊緊攥住手腕。
他這個人,怎麼這麼愛捉旁人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