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看見桃夭從廚房出來,指著東屋的門急道:“鎖不見了!”
桃夭怕她見了生人害怕,騙她,“我見最近天氣暖,打開屋子曬一曬,通通風。”
“通風啊……”
蓮生娘神情有些呆滯:“那去把你蓮生哥哥的被褥曬一曬,他身子骨不好,春季最容易咳嗽。還有衣裳也要拿出來曬一曬,過了一個冬天,潮。”
桃夭沉默片刻,應了聲“好。”
箱籠就擱在東屋裡間。為避免吵醒床上的人,桃夭將腳步聲放得很輕。
一打開箱子,淡淡的熏香縈繞在鼻尖。
宋蓮生愛穿青衣,裡麵幾乎都是青色素淨的圓領袍衫,雖已經兩年沒人穿過了,因保存的好,摸起來還十分柔軟。
桃夭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袖子內側自己繡的蝴蝶一時出了神。
突然,屋裡頭傳來細微的聲音。
她一轉頭,便瞧見繡了百蝶圖的帳內影影綽綽倚坐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他伸手撥弄著白帳上其中一隻水綠色的蝴蝶,一陣風拂過,白帳微微晃動,那隻綠色的蝴蝶似在他指尖活過來一般。
蓮生哥哥……
是蓮生哥哥回來了!
桃夭望著那抹清雋的側影,淚水迅速盈滿眼眶,疾步上前,一把掀開白帳。
是那個燒了一夜的郎君。
昨日他傷重,雙眼緊閉,她忙著救人,隻知道這人麵皮白,五官精致漂亮。
如今天光大亮日頭好,將他的樣貌終於瞧了個真切。
儘管他失血過多,麵白如雪,身上穿著的也是宋大夫那件對他而言極為不合身的舊麻衣,可依舊難掩精致貴氣。
桃夭心中漂亮物什不算太多,除了宋蓮生,屋子後山那一片延綿十裡的桃林算是一樣。
可此人的模樣要比那春日裡灼灼盛開的桃花還要好看。
濃密長睫下那對深黑冰涼的眼睛,靜若深淵,看久了像是要被吸進去似的。
一個男子,怎麼生了這樣一對漂亮的眸子?
明明跟蓮生哥哥生得並不相同,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就是蓮生哥哥回來了。
桃夭不自覺上前,蹲坐他麵前,哽咽,“你叫什麼名字?”
*
謝珩冷眼打量著眼前這個最多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卻已經梳了婦人發髻的美貌小娘子。
她清澈如水的烏眸裡盈滿淚水,望著他默默哭了好一會兒,突然起身離開。
片刻後再回來時臉上斑駁的淚痕已經不見,手裡端著一碗湯藥,踞坐在一旁,柔聲道:“郎君醒了,先吃藥吧。”
謝珩瞥了一眼她手裡黑漆漆的湯藥眉頭緊皺。
她接著道:“郎君失血過多,等吃了藥將養幾天就好了。”
“郎君放心,我阿耶是最好的大夫,一定會醫好你的腿。”
“郎君,是不是怕苦?”
不等他說話,她露出一副“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神情起身出了屋子。片刻的功夫,抱著一個黑漆漆的陶罐回來。
一開封,一股子甜酸氣味登時跑出來,遮住了滿室苦澀的藥香。
她咽了咽口水,抿嘴一笑,露出兩個酒窩,哄孩子似的說:“等郎君吃了藥,我就給你吃這個好不好?這個很好吃的,比外麵賣的還要好吃。”
謝珩瞥了一眼那陶罐裡黑乎乎的東西,實在不太相信她的話。
他餘光掃過不大的屋子,雖簡陋,但擺設也算講究,尤其是外間書案上細頸白瓷瓶裡插著兩三株開得極嬌嫩的桃花,給這間陋室添了幾分盎然春意。
此處是何地,這美貌的小娘子又是誰?
他正欲詢問,小娘子突然身子微微前傾,微紅的眼眸微微眯著,壓低聲音威脅他:“不好好吃藥的人,可是會被丟到大山裡的密林裡。那裡麵有直立行走的狼,有兩人高的大黑熊,還有嘴巴跟臉盆一樣大的老虎……”
說著,學著狼的聲音“嗷嗚”叫了兩聲。
謝珩征住。
竟如此憨傻……
這時一個四十多歲,頭發斑白,麵色蠟黃的老者走進來,已經學到老虎叫的小娘子衝他喊道:“阿耶,他好像燒壞腦子了!跟隔壁村那個燒成小娃娃,一天到晚隻知道玩泥巴的張老漢一個樣!”
宋大夫聞言很驚訝。
才燒了一晚而已,怎麼會燒壞腦子?
宋大夫上前欲替謝珩檢查。
謝珩不動聲色錯開他的手,淡淡開了口,“多謝老丈與大嫂救命之恩。”說這話時,還不忘瞥了一眼桃夭。
聲音雖然有些低啞,可講的卻是地地道道,字正腔圓的官話。
宋大夫疑惑地看向桃夭。
桃夭目瞪口呆,想起剛才嚇唬人的話臉微微紅了起來。
既然沒傻,那為什麼她說了一大堆話他卻不作聲?
這郎君年紀輕輕,怎麼還有兩幅麵孔!
真是太不厚道了!
“桃夭,你怎麼還不出來?”
這時蓮生娘這時在外麵喊。
桃夭這才想起還沒曬衣裳,正要出去,蓮生娘已經進來了。
才一進屋,她就瞧見坐在裡間床上的謝珩,仔仔細細打量著他,眼圈逐漸紅了,淚珠不斷滾落腮旁,順著下巴滴落在前襟處。
桃夭與宋大夫見她神色有異,立刻要扶她出去。
她一把甩開他二人的胳膊,疾步上前把謝珩抱進懷裡嚎嚎大哭起來,邊哭邊道:“蓮生,你怎麼才回家啊,阿娘等你等的好苦啊!”
一年十一個月零二十三天,她的蓮生終於回來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