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根本不知道冬至娘在說什麼,解釋,“我沒有惦記冬至哥。”
冬至娘尖著嗓子喊:“沒有惦記?沒有惦記你叫人上門說親,你害不害臊!”
這會兒快晌午了,村裡的婦女都到池塘邊淘米洗菜,見狀紛紛圍上來。
春花一見自己阿娘也來了,哭哭啼啼說桃夭故意砸她的腳。
春花娘上次在張氏那兒吃了鱉,見張氏不在,指著桃夭罵:“你自己是望門寡,還要眼熱我們春花,你心腸怎麼這麼歹毒!”
春花娘在村裡出了名不好惹,趙冬至如今也在縣裡衙門當差。
這兩個都不敢得罪,大家都來勸桃夭。
長生娘說:“要不,桃夭給你冬至娘還有春花姐道個歉。”
三順媽說:“桃夭你就跟你冬至娘還有春花姐道個歉,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英子娘說:“就是就是,多大點兒事,桃夭,聽嬸兒的,趕緊道個歉。”
“……”
十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好似親眼見過桃夭纏著趙冬至,欺負趙春花,逼著她道歉。
桃夭瞪著她們,“我沒做過,為什麼要道歉!”
冬至娘叫嚷起來,“你沒有你叫張翠屏來我家裡問?你克死了宋蓮生還不夠,是不是還想來克我的冬至!”
桃夭眼圈驀地紅了,嘴唇顫抖。
“放你娘的屁!”一隻鞋子伴隨著聲音飛來,當場砸在冬至娘的腦門上。
冬至娘“哎呀”一聲,捂著額頭大叫,“誰打我!”
“我打你怎麼了!”
不知合適出現的張氏氣勢洶洶地過去把桃夭拉到身後,指著冬至娘罵,“葛三娘你說這話喪不喪良心!冬至小時候被蛇咬,要不是桃夭及時背著他回來找宋大夫,你兒子早就死了。要論起來,是不是你自己先克死自己男人,再克死自己兒子?”
“詢問婚事是之前冬至曾有意同我提過,跟桃夭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冬至娘一張老臉憋得通紅,“我家冬至才沒有!”
“沒有?”張氏輕哼,“那是誰隔三岔五跑去桃夭家裡又是劈材又是打水?”
趙冬至從小便喜歡往宋家跑,後來宋蓮生沒了以後,去的更勤了,不是幫著挑水,便是幫著劈材,全村的人都知道。
方才還幫腔讓桃夭道歉的人,仿佛集體失憶。
“算了算了,都是誤會。”
“桃夭你彆生氣啊,嬸子們都是逗你玩兒的。”
“逗著玩兒?我活了幾十年還是頭一次見這麼逗人的!”
張氏冷笑,“你們這些人誰家沒有受過宋大夫一家的恩惠。三順家的,你家三順要不是宋大夫恐怕早就瘸了吧。”
“長生家的,從前宋蓮生在村裡幫著教書,你還欠著束脩吧?”
“尤其是你春花娘你,這些年欠宋大夫的醫藥費還沒給吧?怎麼,宋蓮生沒了你們就欺負他婆姨年紀小,臉皮薄不會罵人是不是?”
張氏罵著罵著自己眼圈紅了,哽著嗓子道:“今兒我張翠萍把話撂在這兒,以後桃夭就是我閨女。誰在欺負她,就是跟我張翠屏過不去!”
三順媽跟長生娘囁喏著不敢作聲。
其他人多少受過宋大夫兩父子恩惠,也都麵有愧色,唯有春花娘哼哼,“不就是閨女嫁給了縣太爺的小郎君,橫什麼橫!”
張氏打量了一眼春花,冷笑,“有本事你也讓你閨女嫁去!一張臉整天就跟驢糞蛋子上了霜似的,也得有人要!”
春花“啊”的一聲哭了,捂著臉跑回家了。
人群很快散了。
張氏望著低頭不語的桃夭,又是心疼又是自責,“這事兒怪嬸兒,誰知道冬至娘這樣。”前幾日她去跟冬至娘說起桃夭時,冬至娘說等冬至從縣裡回來跟他商量商量,誰能想到背地裡罵人。
桃夭低著頭把撿回來的鞋子遞給她,原本軟糯糯的小嗓子都啞了,“我知道張嬸兒都是為我好,那,那我先回去了。”
說完,也不顧張氏在後頭喊她,低頭一路小跑回家。
張氏歎息,正要回去,轉頭看見不遠處的一棵槐花樹下站著一個手拄竹竿的男人,發白的頭發隨風揚起,看著有些蕭肅。
正是宋大夫。
他久不見桃夭回家,生怕她溺水,卻沒想到卻看到這一幕。
她們平日裡就是這麼欺負她的嗎?
真是欺人太甚了!
*
桃夭回去院子後不久,麵色陰沉的宋大夫就回來了。
他見桃夭正蹲在花圃前侍弄那棵葉子有些枯黃的美人蕉,並沒有說話,而是直接回屋。片刻之後,從屋裡出來時,手裡多了一本泛黃的簿子。
他對桃夭道:“我出去一趟,藥快煎好,你拿給那個人。魚等我回來再弄。”
頭壓得很低的桃夭“嗯”了一聲,去廚房把藥倒出來端去東屋遞給那人,卻不小心碰到對方的手,滾燙的藥湯灑了一些在他胸前。
桃夭趕緊替他擦拭,卻因手忙腳亂碰到他的傷口。
他悶哼一聲,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不肯叫她動。
桃夭抬起濕漉漉的眼睫,撞進一對幽深複雜的狹長眼眸,目光在他身上新換的青色圓領袍衫上,想起宋蓮生,沁了水的黑眼珠轉了轉,包了許久的淚終於掉下來。
“我不是故意的。”
她哭了。
眼淚還是一發不可收拾,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串串往下掉,滴滴答答砸在陳舊卻擦得極乾淨的地板上。
她極力忍耐著,鼻翼聳動,眼角洇紅,鴉羽似的睫毛盈滿淚珠,唇色也被眼淚浸潤得像是熟透了的漿果,好不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