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
才把魚提到廚房的桃夭一出來就看見蓮生娘正趴在東屋的窗口。
她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疾步走上前,試探:“阿娘在看什麼?”
蓮生娘指著窗戶喜道:“你瞧,你蓮生哥哥真回來了!”
桃夭生怕她像上次一樣撲進去,哪有心情看,忙哄道:“蓮生哥哥才回家一定很累,我們先不要打擾他休息。”
蓮生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對對對,蓮生才回來已經很累了。我現在去給他飯。”說著要往廚房去。
上次她去了一趟廚房,差點沒把廚房點著。
桃夭攔在她麵前,“現在時辰還早,蓮生哥哥還不餓。”
蓮生娘不肯,她的蓮生明明餓壞了,吃了那麼酸梅胃怎麼受得了!
桃夭見哄不好她,隻好道:“我去問問蓮生哥哥想吃什麼,阿娘先回屋休息好不好?”
蓮生娘猶豫再三應下來催促她趕緊進問。
桃夭無法,隻好裝模作樣去問。
甫一進去,她就聞到滿屋子酸梅香氣,瞪大眼睛看著正伸長手臂撿酸梅的謝珩,“先生這是在做什麼?”
謝珩與她對視片刻,端正坐姿,把沾滿蜂蜜的手悄悄背到身後去,神色淡淡, “酸梅罐倒了。”
桃夭心疼上前,“怎麼倒了?是不是老鼠跑進來了?定是那隻老鼠欺負先生不能動,下次等我見到它,一定狠狠揍它一頓!”
謝珩眼睫低垂,背著身後的手指捏的得咯吱作響。
桃夭見他不說話,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這些老鼠真是太猖狂了,竟然大白天都往屋裡跑!”
說著她跪坐在地上撿酸梅,撿著撿著,身子微微前傾,像一隻小狗一樣在謝珩身上嗅了嗅。
謝珩見她都要嗅到自己臉上來了,冷冷道:“坐好,成何體統!”
桃夭嚇了一跳,立刻端正坐姿,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咬了咬白嫩的指尖,“我隻是聞到先生好濃的酸梅香氣,……”說話的時候氣味更濃了。
謝珩道:“我並沒偷吃,是剛剛那老鼠從我身上踩過去留下的氣味!”
桃夭委屈,“先生怎麼突然那麼凶?我不過以為酸梅倒在先生身上了。”
謝珩聞言一頓,指甲在床沿上劃下一道長長的白印子。
桃夭也不知怎麼惹了他,打掃乾淨地麵後出了屋子。
蓮生娘一見她出來,問:“你蓮生哥哥想要吃什麼?”
桃夭想起廚房裡的魚,忙道:“蓮生哥哥想吃魚。阿耶蒸的槐花魚最好吃了,阿娘去睡一會兒,等阿耶回來做好不好?”
蓮生娘這才應下來,回屋裡躺著。
閒下來的桃夭看著桶裡奄奄一息的魚,不斷望向村子裡。
都這麼久了,阿耶怎麼還不回來,究竟去哪兒了?
*
張氏跟了麵色陰沉的宋大夫一路,見他往春花家裡去,以為他要去替桃夭討公道。
這時春花阿耶剛從田裡回來,一看見他二人站在院門口,心裡稀奇,趕緊上前打招呼。
春花阿耶生得五大三粗,瘦得跟小雞崽兒一樣的宋大夫哪裡是對手。
張氏正欲說和兩句,誰知宋大夫不慌不忙從懷裡掏出一個賬本來,細數著這些年春花家裡因為生病,在他這裡賒欠的醫藥費。
“一共五百五十三錢。”宋大夫合上賬本麵無表情地說,“若是有問題,咱們可以對一對。”
春花阿耶聽得一愣一愣的,有些疑惑望向張氏。
人一輩子誰沒有個頭疼腦熱,磕磕碰碰,這些年大家一有事兒就去找宋大夫。沒錢時便說先寫在賬上。宋大夫從來不會主動要,今兒是怎麼了。
張氏便將春花娘兩母女如何在池塘邊欺負桃夭的事兒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春花阿耶是個厚道人,越聽越生氣,沒想到自家婆娘乾出這樣的糊塗事兒,一臉羞愧,“宋大夫等等我,我這就取拿錢”。說著便進院了。
宋大夫說的時候,春花娘兩母女就在屋子裡聽著。春花娘一見自家男人黑著一張臉進屋裡就開始去裡屋枕頭下翻錢,死活攔著不肯給。
春花阿耶一把推開她,從枕頭裡取出錢來,指著她罵道:“等回來再收拾你!”
春花娘乾脆坐在地上,拍著胸口,撕扯著頭發哭喊,“這是明搶啊,這日子徹底沒法過了!”
春花阿耶頭也不回地抬腳出去,走到堂屋,看著自家閨女那張塗得慘白的臉,氣不打一處來,罵道;“你把自己塗成這鬼樣是想嚇唬誰,還不快洗乾淨!”
一上午被人罵醜的春花又哭著跑回屋去。
外頭,張氏聽著院子裡春花娘哭天搶地跟春花阿耶打架的聲音,不由地偷偷拿眼角瞟了一眼宋大夫。
他還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樣,卻看著格外瘮人。
從春花家裡出來後,張氏又跟著宋大夫去其他幾家討了欠款,隻是有些家裡沒錢,答應最遲秋收再給。
宋大夫並沒有逼著要,隻是叫他們立下字據。
男人們見自己在田裡累死累活一早上,回來熱乎飯沒吃上一口,反被討了一筆錢,將自家婆姨狠狠訓斥了一頓,勒令她們要是再敢到處嚼舌根子,就趕回娘家去,還叫她們抽個空去給桃夭陪個不是。
那些女人見家裡平白少了這麼多錢,哪裡敢說話,隻應下來,想著明日去桃夭家裡跟桃夭賠個不是,欠的那些錢好再拖一拖。
這邊,宋大夫要完錢並未直接回去,而是朝著冬至家去。
張氏想起冬至娘,心道這事兒都怨自己,小心問道:“冬至娘也欠錢了?”
宋大夫搖搖頭。
張氏見他沉著一張臉,也不敢多問,隻跟著他,想要看看他做什麼。
到了冬至家門口,這個當了一輩子的老好人用儘畢生所聽過的惡毒詞彙將冬至娘狠狠罵了一通,直接將張氏聽傻了。
怪道人都說千萬不能把老實人給逼急了!
張氏悄悄望院子裡望了一眼,見冬至娘就躲在院門後麵,嚇得一張臉青白,哪裡還有上午的張狂勁兒。
張氏見宋大夫罵的上氣兒不接下氣兒,生怕他一口氣兒接不上就倒地不起,連忙勸他回去。
宋大夫這才拄著棍子,微微顫顫往回走。
兩人才走到池塘邊上,迎麵走來兩個個頭高矮差不多的男子。
年紀大些,虎背熊腰的正是張氏的兒子趙仲和。他在縣衙做捕頭,婆媳孩子也都在城裡,他自己每隔五天回來一趟,順帶著幫村裡人捎帶點兒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