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嗯”了一聲,問:“城裡可有大事發生?”
桃夭這才想起他臨走前托自己問來著,便把趙淑蘭說的那番話說給他聽。
謝珩聞言眉頭緊鎖。
他人在這裡,金陵那個是誰。
桃夭見他不說話,道:“那太子一定是個假道學。”
謝珩不動聲色問:“何以見得?”
她突然湊到他耳邊,頓時一股子極淡雅清新的香氣如同一張網把他罩在裡頭。
謝珩不自在轉過臉去,隻聽她悄悄說:“村裡的人都說聖上慣會搶人家妻子,是酒色之徒。想來,有其父必有其子……”
謝珩聞言,眉心直跳,脫口而出,“放肆!”
小寡婦嚇了一跳,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
“不得妄議聖人與太子,此乃大過。”
謝珩平息片刻,淡淡道:“且據我所知,太子殿下情愛單薄,絕不會做出搶奪□□之事。”
她卻很不以為然地看他一眼,在屋裡徘徊片刻,抱膝蜷縮在地板上長長歎了一口氣,“先生,我今日去相親了。”
謝珩等著後話,她不作聲了,把臉枕在膝蓋上望著窗外皎潔月色發呆。
謝珩望她數眼,她卻絲毫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
門外這時傳來響動。
是宋大夫趁蓮生娘睡著來開門了。
桃夭終於鬆了一口氣,趕緊回去睡覺。
可不知怎的她一點兒睡意都沒有,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天亮才入睡。
一覺醒來,竟然已經到了晌午。
她趕緊起床洗漱,這時宋大夫端著一碗熬好的藥遞給她,叫她送去東屋。
桃夭才端著藥進去,就聽到院外有說話聲,像是張氏的聲音。
她把藥遞給謝珩,走到窗子往外看,果然瞧見一臉喜色的張氏正在與宋大夫說話。
她知道定是說昨日相親之事,趕緊收回視線,誰知張氏眼尖,已經瞧見她了。
隔著窗子,她笑道:”親事成了!”
她嗓門大,正在吃藥的謝珩也聽見了,不由地抬眸看了一眼桃夭。
她白皙的麵頰微微紅了,有些局促不安地咬著自己的指甲。
這時屋外的張氏已經走了進來,朝謝珩點點頭,上前牽著桃夭的手,笑,“你害什麼臊啊,那李郎君說了,有什麼要求儘管提,他必定滿足!”
桃夭迅速看了一眼謝珩,低著頭不作聲。
張氏隻當她害羞,拉著她出了東屋。
人到了院子,宋大夫道:“若是人真有淑蘭說得那樣好,那就嫁。”
張氏又去看桃夭。
她正低頭在那兒玩螞蟻。
過了好一會兒,她道:“如果他同意我耶娘一塊去我就嫁。”
張氏一聽傻眼了,這要是親爹娘也就罷了,哪有一個寡婦帶著公婆改嫁的?
這樣的要求簡直聞所未聞,莫說張氏驚訝,就連宋大夫都愣住。
他心裡頭感動萬分,麵上卻板著臉道:“純屬胡說八道,我活這麼大年紀,還沒聽說寡婦帶著公婆改嫁的!”
桃夭倔強,“從此以後就有了。”
宋大夫眼淚一下子湧出來了,轉過臉不作聲。
張氏忙道:“那我回去問問。”
張氏一走,宋大夫不停勸桃夭,可無論他說什麼,甚至搬出宋蓮生,她都咬死不鬆口。
說多了,她就背著竹簍去山裡,一去就是一整日,把宋大夫急得嘴上起了兩個燎泡。
等了約有五六日,就在宋大夫以為這麼好的一門婚事又要黃了的時候,張氏突然回了消息。
李郎君說隻要桃夭肯嫁,他願意將桃夭的公婆奉做嶽父嶽母來供養。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便是打著燈籠也難找了。
桃夭再堅持,那就顯得不知好歹了。
媒婆上門提親那日,桃夭在宋蓮生的墳頭坐了一整日,晚上回來後,對宋大夫道:“阿耶覺得好那我就嫁。”
宋大夫聞言哭了一整晚。
於是兩家商定好,五日後李家來下聘。
一時之間,桃源村宋家那個美貌的小寡婦要帶著公婆改嫁的消息如同一塊巨石,在桃源村那棵百年大榕樹下的大池塘,驚起巨大漣漪。
春花娘道:“這種二嫁的能有什麼體麵,哪裡比得了我家春花。我們春花,那可是我嬌養出來的,十裡八村的大小姐!”
前兩天,她家春花訂了城裡賣米糧的孫家,光是聘禮都五六抬,她在村裡見人就說,大家耳朵都磨出繭子了。
此刻她又吹噓起來,大家忍不住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心說你家春花論模樣論品性連桃夭一個手指頭都比不上。
春花娘見大家都不理她,又道:“我看啊,那個李郎君要不就是長得醜要不就是身子有毛病,要不然,怎麼會同意這種事兒!”
曾去過李家綢緞莊買東西的英子年說:“我見過一次,模樣雖不如蓮生,可也很不錯。”至少比她那個矮麻子女婿強太多了。
春花娘憤憤不平,“那就是身子有什麼毛病!”
自從上次被張氏罵過,宋大夫來要過錢,家裡男人都大吵了一架。
大家都不敢接茬,可也泛起嘀咕,這李郎君莫不是真問題?
五日後媒婆上門,帶來的聘禮足足有十五抬,浩浩蕩蕩進了宋家,把宋家本就不大的院子堆滿了。
其中光是上好的綢緞滿滿五大抬。
這李郎君模樣好不好不知道,反正體麵是給足桃夭,就連看熱鬨的小孩都備了糖果。
村裡人彆說從來都沒有見過哪一家二婚給這麼多聘禮,就連頭婚的都少見,各個奔走相告,都圍在宋家院外看熱鬨。
成日在屋子裡看書養傷的謝珩聽著外頭喧嘩的動靜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
隻見一個臉抹得慘白,塗著血紅大口的女人正在一堆紅綢子裡,扯著嗓門跟微微彎著腰的宋大夫說話,將那個“李郎君”誇的天上有地下無。
他下意識去尋那個成日裡笑嗬嗬的小寡婦,卻見她蹲在花圃裡侍弄著那顆葉子邊緣已經焦黃的美人蕉,神情格外落寞。
她似察覺到他的目光,突然轉過臉來,白皙的麵頰上似還掛著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