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月底,這是發月錢的日子。晉國公府家資雄厚,秦夫人和秦玄策又是大方的,月錢給得比一般大戶人家都多了不少,每每到了這一天,大家夥都歡歡喜喜的。
阿檀卻不高興了。
她拿著手裡的錢,數了又數,還是那麼點,她猶豫了半天,怯生生地對管事娘子道:“嫂子莫不是數錯了,我覺得仿佛有點短缺似的。”
給丫鬟們發錢的管事娘子手裡忙著,風風火火地擺了擺手:“我算了十幾年的賬,從來沒錯過,你的月錢是陶嬤嬤交辦的,就是這個數,一個子兒都不少,你若不信,儘可以去問問陶嬤嬤。”
阿檀摸著她的小錢袋,眉頭都打結了。
錢袋瘦瘦的,裡麵有最開始的時候秦玄策賞給她的二兩銀子,後來說過要賞十兩銀子,隻因他生氣了,也就沒了,如今再加上這點月錢,少得可憐,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攢夠贖身的銀子。
她給自己壯了半天膽子,還是扭扭捏捏地去找陶嬤嬤了。
陶嬤嬤聽了阿檀的問話,倒是十分淡定,還點了點頭:“沒錯,一個月半貫錢,你到秦府做事十六天,這裡還多給你二十文,你占便宜了。”
阿檀不服,又不敢大聲說話,踮起小腳尖,就像小鳥一樣嚶嚶啾啾地分辨:“可是,嬤嬤你當日告訴過我的,月錢是二兩銀子,原來你騙我。”
她可委屈了,眼角都紅了。
陶嬤嬤“嗤”了一聲:“我當日說是‘二爺房裡的貼身丫鬟一個月二兩銀子’,你可還記得,粗使丫鬟,隻有半貫錢的。”
阿檀性子老實,和人爭辯不得,結結巴巴地道:“可是,我是在二爺身邊做事……”
“什麼叫在二爺身邊做事?”陶嬤嬤打斷了阿檀的話,不緊不慢地道,“晚上睡在二爺旁邊的偏房,二爺起夜,你要服侍二爺更衣,早上替二爺穿衣疊被,冷了添衣,渴了端茶,二爺腿酸,你要給他揉腿,二爺背疼,你要給他捶背……”
她突然翻了臉,不悅地道:“你瞧瞧你做到哪樣了,成天躲在廚房瞎搗鼓,那是廚娘,可不是就和粗使丫鬟差不離,我們家給廚娘的就這工錢,你出去打聽打聽,這還算多的,彆家未必有這價錢,你嫌棄什麼。”
阿檀聽得人都傻了,囁嚅著:“是二爺叫我沒事彆在他麵前出現,我得聽話……”
陶嬤嬤使勁戳了一下阿檀的額頭:“是,你可聽話了,粗使丫頭,半貫錢,我看你呀,這輩子都得在這裡做奴婢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不,不想一輩子做奴婢。人一旦有了想頭,就變得貪心了起來,阿檀也不例外。
她對著手指頭、皺著小眉頭,在二兩銀子和半貫錢之間糾結了老半天。
雖然秦玄策成天凶巴巴的,看見她總生氣,但是,這個時候,她那種奇怪的、屬於女人的直覺又冒了出來,她覺得,秦玄策似乎……仿佛……可能……對她有那麼一點兒縱容。
要不要試試看呢?
——————————
秦玄策在燈下看書,聽得門口傳來“叩叩”兩聲。
一個聲音又輕又軟,含羞帶怯,喚了一聲:“二爺。”
他不用抬頭就知道是誰。
這一聲“二爺”叫得婉轉纏綿,聲音裡仿佛帶了鉤子似的,一般丫鬟都不敢這麼明目張膽地在他麵前獻媚,隻有阿檀,或許她自己還沒發現,當她有求於他的時候,大抵都是這般嬌滴滴的情態。
秦玄策冷淡地道:“進來。”
窸窸窣窣的,那是阿檀小碎步進來,裙裾在地上拖曳而過的聲音,秦玄策以前從來沒有留意過這種聲音,但今天卻覺得煩躁了起來,放下了手中的書卷,嚴厲地看了阿檀一眼:“作甚?”
雖然經常見著秦玄策的冷臉,但阿檀還是有點畏懼,她瑟縮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先前說過大法明寺的梅花酒,如今釀製好了,給二爺送上來,二爺可要嘗嘗?”
這是什麼時候說的事情,秦玄策早就忘記了。
他喝的是葡萄鬱金香、瓊華玉團春、翠濤玉薤露等類,皆是上貢的稀世名酒,那婢子不知自己釀的什麼漿水,怎配入他的口?
阿檀不知道秦玄策的念頭,她端著酒,忐忑地等著他的回應。
蠟燭外麵籠著水晶琉璃燈罩,燈光柔軟,當秦玄策看過去的時候,阿檀羞澀地笑了一下,笨拙地試圖討好他,她嘴角邊露出的兩個小酒窩,也很柔軟。
秦玄策不動聲色,低下眉眼,漠然應了一聲:“可。”
阿檀鬆了一口氣,將酒端過來,給秦玄策斟滿一杯,雙手奉上:“二爺請。”
秦玄策接過,一飲而儘。
微微一點辛香,略有酒意而已,總的來說,就是糖水,甜滋滋的。
她管這玩意兒叫“酒”?
秦玄策麵無表情地看了阿檀一眼。
可惜,阿檀沒有看懂大將軍眼中的鄙夷之意,她有點緊張,搓了搓小衣角:“白梅花用酒曲醃了一個月,二爺喝出花香了嗎,味道可還好?”
她的眼睛生得那麼美,當她溫柔而殷切地望著一個男人的時候,仿佛此夜月光流淌,差不多的男人都要溺死在她的眼波裡。
大將軍終歸和一般男人不一樣,他神色不變,隻是從鼻子裡發出輕微的一聲“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他硬生生把一壺糖水喝完了。
阿檀站在旁邊,眼巴巴的,好像在等著什麼,等了半天,沒見什麼動靜,她忍不住小小聲地問了一句:“二爺,您醉了嗎?”
她很是失望。明明喝了一整壺酒,他為什麼不醉?喝醉了、糊塗了、才好說話,他不醉,她怎麼開口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