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嬤嬤一指頭戳在阿檀的額頭上,把她戳個踉蹌,佯怒道:“大膽,這話是你說得?二爺對你有這諸多不滿,必然就是你做得不好、不對、不到位,你要仔細反省,打點起十二分心思,對二爺加倍溫存體貼才是正經,彆想著狡辯。”
阿檀摸著額頭,撅著嘴,心裡很有點委屈,想著、想著,腦子裡突然靈光一現,小心翼翼地道:“嬤嬤說得對,往日我對二爺沒有伺候周到,疏忽了,若不然,今日我這就出門,給二爺添衣裳去。”
“添什麼衣裳?”陶嬤嬤不明所以。
阿檀煞有其事地指了指天:“喏,您看,雲多了,起風了,二爺早上出門的時候外頭隻穿了罩袍,這會兒冷了,給二爺添衣,不是正顯得我體貼備至嗎?”
陶嬤嬤抬頭看了看天,嗯,很好,晴空碧染,雲絮輕薄,微微有風,正是春日好光景,她差點氣笑了:“難為你想出的借口,挺好的。”
阿檀扯了扯陶嬤嬤的袖子,軟綿綿地叫了一聲:“嬤嬤……”
豔色傾城,嬌聲軟語,莫說男人,陶嬤嬤這麼一個老婆子,腿也要軟,她笑著“啐”了阿檀一下:“我不吃這套,你有本事,到二爺麵前撒嬌去。”
雖知道阿檀八成是要出門貪玩,但麵對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兒,陶嬤嬤也不忍苛責,勉強點頭道:“好了,去吧,二爺今天和周家大公子到曲江畔的登雲樓喝茶,我叫二門外給你備馬車,你到屋裡給二爺找件厚實衣裳送去。”
阿檀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的,宛如花都開了,也不知道她高興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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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水江畔,三月天,花木扶疏,草長鶯飛,遠處青山黛,近處碧水流,正是春光大盛時。
長安城裡的小女娘們三兩成群,身上綺羅裙、發間花鈿螺,豆蔻年華,青春好嬉鬨,在岸邊結伴玩耍。
傅錦琳和二房、三房的兩個妹妹也一起出來遊樂。武安侯府氣派大,一大群丫鬟奴仆捧著香爐、紈扇、水瓶等物件,在後頭簇擁相隨。
曲江中來往輕舟,或有少年郎乘舟而過,女郎們見其風姿出眾者,往往以花果投擲,歡笑不絕。
二房的妹妹傅錦心見了,用帕子捂著嘴,吃吃地笑了起來:“這些小門小戶的沒見過世麵,見著那些個歪瓜裂棗的就輕浮起來,真真叫人笑話,依我說,隻有像崔表哥這般的,才值得投之以桃李。”
她轉過來,朝傅錦琳擠了擠眼睛,故意大聲道;“琳娘姐姐,你說是與不是?”
崔明堂一路跟在傅錦琳的身邊,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和煦如春風,此時聽了,也隻是笑而不語。
謙謙君子,如冠上明玉,如淇奧綠竹。
傅錦琳含羞帶嬌地看了崔明堂一眼,麵色緋紅如朝霞。
母親崔氏在生傅錦琳的時候因難產亡故,舅家對這個外甥女格外憐惜,雖然舅舅崔則遠在安南,卻時常托人送信送禮、噓寒問暖。
這回大表哥崔明堂春闈殿試,得皇上欽點,高中頭魁,崔則為此進京,向傅老夫人致意,想將傅錦琳聘回崔家為宗子婦。
傅老夫人本有意和秦家結親,但暗示許久,秦家卻始終沒有回應,家中姐妹原來有嘲諷之意,這下子都變成羨慕之情了。
清河崔氏,累世豪族,鐘鳴鼎食之門。崔則為崔氏這一代的族長,更是身居安南節度使高位,長子崔明堂生得芝蘭玉樹,又是新科狀元,眼見得前途無量,總算替傅錦琳將顏麵挽了回來。
今日是傅錦琳的生日,亦是上巳節,崔則特意囑咐兒子陪伴表妹出去玩耍,為此,傅錦琳著實刻意妝扮了一番。
她梳了長安城最時興的朝雲近香髻,簮了一朵重瓣芍藥花,身上穿的是一襲團花雀金紋繡羅裙。
那羅裙是崔則此次專門送給外甥女的生辰賀儀,乃是取了孔雀翎和翠鳥尾撚成羽線,揉入黃金絲縷織成,上有纏枝寶相花紋飾,再綴以翡翠珠串,在日光下流光溢彩,華美不可方物。
故而傅錦琳可謂春風得意,滿心歡喜。
美中不足的是,表兄崔明堂舉止言行過於客套,端方有餘、親近不足,讓傅錦琳有些幽怨,她腳步微停,看了崔明堂一眼。
“琳娘怎麼了,可是累了,要休息一下?”崔明堂的問話客氣而周到。
傅錦琳搖了搖頭。
就在此時,旁邊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公子……這位公子,可否請留步?”
那聲音婉轉天成,恰如春鶯啼鳴。
崔明堂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
傅錦琳本以為這個表兄生性內斂,無論何時都是那般不溫不火的姿態,但這一下,她發現自己錯了。
笑意從崔明堂的臉上擴散到眼裡,其實他真正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變得彎彎的,嘴角也會翹起來,他對著那邊一拱手:“不意今日在此偶遇小娘子,實在湊巧,小娘子如今可好?”
他口中的“小娘子”正是阿檀,她到曲江畔來尋秦玄策,正主還未尋著,無意中卻遇到了崔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