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崔明堂的父親崔則。
崔明堂耐心地道:“父親,姑姑已經過世十幾年了,您必定是看錯人了。”
崔則慢慢地放開了兒子的手,好像已經清醒過來了,他傷感地道:“是,我年紀大了,眼花了,婉娘年少時,我們同遊長安,她也曾在這曲江畔漫步尋花,我依稀看到了她的模樣,容色宛然,與舊日一般無二。”
“舅舅!”
這時候,傅錦琳喚了一聲,撲了過來,她看見崔則,就像見到主心骨一樣,“哇”地哭了:“琳娘被人欺負了,舅舅要給琳娘做主。”
崔則的胞妹名喚崔婉,自幼手足情深。崔婉豔色傾城、有天人之姿,但天妒紅顏,遭逢不測,韶年而亡,隻留下傅錦琳這一點骨肉,崔則心疼胞妹,對傅錦琳格外愛護,此時一聽她的哭訴,當即豎起眉毛。
“誰敢欺負我們家琳娘,明堂,你說,你跟著表妹出來,怎麼會叫她被人欺負了去?”
傅錦琳哀怨地看了崔明堂一眼,又補了一句:“連表哥也偏幫著外人一起欺負我。”
崔則勃然大怒,一聲斷喝:“明堂,過來!”
崔明堂扶額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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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玄策原先和周行之在登雲樓上喝茶,這會兒尾巴後麵帶了一個阿檀,依舊回到登雲樓,茶水尚溫。
秦玄策在上首大馬金刀地坐下,冷著臉詢問老錢:“說吧,你們如何和傅家的人起了爭執?”
方才不知道,沒關係,不妨礙他替自己的丫鬟撐腰,如今回過頭來了,自然要追究。
老錢不敢隱瞞,從頭到尾仔細說了一遍。
秦玄策聽得一點表情都沒有,轉過來,對阿檀還點了點頭:“原來是你先出頭惹事生非。”
他的嘴角勾了一下,像是笑的模樣,但那個笑容看過去有點森冷的意味:“傅家的表哥,哦,原來上回那件衣裳是他借你的,真是有緣,不錯,是個憐香惜玉的君子,你問了他名字嗎?”
阿檀再傻也知道不對了,她一臉惶恐,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沒有問,我也不想知道。”
“如此,豈不顯得你無情,有負公子高義?”秦玄策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一下,聲音沉了下去,說得格外慢。
阿檀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角微微挑起,仿佛是天真,又帶著一種不自覺的嫵媚:“無端端的,我對人家公子多情作甚?”
秦玄策麵色稍緩,勉強對這個回答滿意了。他看了阿檀一眼,輕輕地“哼”了一聲,把這個茬揭過去了,再換一個:“那好,你來說,不安分待在家中,跑出來作甚?”
“呃?”阿檀心虛地搓著衣角,小聲道:“見天有些冷,怕二爺著涼了,出來給二爺送件衣裳。”
周行之坐在旁邊,本來端起茶杯要喝,聞言“噗嗤”笑了:“是,天挺冷的,玄策最怕涼了,玄策,你家幾時多了一個如此體貼的小娘子?”
外頭太陽明晃晃地照著。
秦玄策麵無表情:“嗯,我的衣裳在哪?”
阿檀把頭埋得更低了,聲音也更小了:“衣裳……在馬車上。”
“馬車在哪?”
老錢站在下首,擦了擦汗:“馬車停在登雲樓下。”
秦玄策不動聲色,朝阿檀勾了勾手指:“過來。”
阿檀直覺有些不妙,硬著頭皮,蹭過去一點點。
秦玄策指了指窗外:“自己看。”
此樓以“登雲”為名,臨水而建,峻宇高簷,若蒼鷹俯仰江畔。
秦玄策所在的房間是登雲樓的最高處,也是位置最好的地方,憑欄處,一江碧水、遠山青黛,一覽無遺,更可見楊柳岸邊遊人看花、來來去去,情景如畫。
風景蠻好的。
阿檀看了半天,沒看出所以然,茫然地回望秦玄策:“看什麼呢?”
小眼神特彆無辜。
秦玄策差點氣笑了。
周行之把茶杯放下,一臉促狹:“小娘子,你沒發現嗎?這邊窗口望下去,外頭的情形瞧得清清楚楚,你家二爺方才就坐在這裡,看著你從江岸東邊走到西邊、再從西邊走到東邊,來回好幾趟,若不是出事了,你這會兒大約還在溜達著玩耍吧。”
雖然隔得遠,看不太清容貌,但阿檀的身段婀娜多姿,春意無限,特彆惹眼,周行之無意中瞥見,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然後回過頭去,就發現秦玄策的臉色不太妙了。
大將軍生性嚴苛,不苟言笑、不近女色,但那時候,卻盯著人家小娘子看了許久,還看出了一臉怒意,讓周行之十分稀罕。
“馬車停在登雲樓下,人卻不上來,在外頭瞎逛蕩,玩得開心嗎?”秦玄策繼續問。
阿檀難得貪玩一次,就被人抓了個現行,粉撲撲的臉蛋“刷”的一下變成紅通通,連耳朵尖都在冒熱氣,她嚇得結結巴巴的:“我、我、我……”
“你什麼!”秦玄臉板著臉,沉聲道,“你既是我的丫鬟,不在府中安分做事,公然欺上瞞下,花言巧語尋了名目出來遊蕩,還在外頭莽撞生事,你可知罪?”
阿檀的眼眶紅了。
周行之看不過去,出言勸阻:“快打住,這可不是你手下那群粗魯漢子,如此嬌滴滴的小娘子,怎麼能這般責備人家,你也太不知情趣了。”
秦玄策全然不聽勸,怒道:“這丫鬟膽大妄為,今日若不是我在當場,她定要被人辱罵毆打,折損我的顏麵……”他話說到一半,倏然收住,怒視阿檀,“你為什麼又哭?”
阿檀站在那裡,那朵藏在袖子裡的芍藥花被她攢在手裡,揉來揉去,已經揉爛了,她抵著頭,眼淚叭嗒叭嗒地掉下來,很快沾濕了衣襟,聽了秦玄策的話,眼淚不但沒停住,反而流得更急了。
她哽咽著,小小聲地道:“我、我除了上回去了一次大法明寺,就再也沒有出門看過這世間風景,隻因今天是我的生辰,一時難忍,這才犯了糊塗,傅大姑娘說得對,我連一朵芍藥花都不配戴在頭上,我這樣的奴婢,原本就該安分守己,是我錯了,二爺息怒,我以後、以後再也不敢了。”
周行之一拍桌案,大聲道:“豈有此理,如此佳人,隻有芍藥不配你,豈有你不配芍藥之理,你家二爺是個沒心沒肺的……”
“周行之!”秦玄策一聲斷喝,目光如劍,差點把周行之戳死。
周行之馬上改口:“但他說的話你還是要聽一聽,日後都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