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玄策果斷地對周行之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周行之瞪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
“對,你,快走。”秦玄策直直地盯著周行之,一字一頓地道。
雖然周行之與秦玄策多年至交,但秦玄策變起臉來,煞氣駭人,他也是有點發怵的,沒奈何,隻得笑著罵了一聲“忒不講理”,站起身來,很乾脆地離去了。
老錢見勢不妙,早就自己滾下去了。
阿檀還在啜泣,哭得好不可憐,鼻子尖都紅了。
秦玄策咳了一聲,聲音低了幾分:“動不動就哭哭啼啼,你這毛病很要不得,趕緊給改了。”
阿檀咬著嘴唇,用袖子抹了抹眼淚,但怎麼也抹不乾淨,轉眼間袖子也濕了。
她的睫毛特彆長、也特彆密,尾梢微微地翹了起來,沾染了春露,顫動著,簡直是戳在人的心尖上。
秦玄策有些不自在,站了起來,走到門外去,叫了人過來,在那裡不知道吩咐些什麼。
阿檀嬌氣,自己一個人也能在那裡抽抽搭搭地哭了半天,整個人仿佛是水做的,眼淚怎麼流也流不儘。
少頃,登雲樓的夥計捧著炭匣、茶釜、羅合、水甌、高碗等物上來。方才秦玄策和周行之喝茶喝了一半,夥計們便將殘茶撤了下去,重新支起紅泥小爐、端出了各色茶具。
秦玄策重又進來坐下,抬頭看了阿檀一眼,指了指側方,淡淡地道:“坐。”
這裡有兩個座位,一個秦玄策自己坐了,一個和他對坐的,原是周行之的位置,夥計挪了一下,挪到了秦玄策的側下首,挨得很近。
阿檀的眼裡帶著朦朧的淚光,看過去迷迷瞪瞪的,反而後退了兩步:“二爺麵前,不敢落座。”
“二爺麵前,你都敢睡著,有什麼不敢落座。”秦玄策不耐地道,“坐,不要讓我說第三次。”
阿檀的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難過之餘,又添了害臊,彆彆扭扭地坐了下來,頭也不敢抬。
秦玄策親自動手,將茶釜架在小爐上,斟滿水,開始煮茶。
夥計們又端了配茶的小食上來,有胭脂鵝脯、雞汁筍鯗、酥油鮑螺、蟹膏細卷、天花饆饠等諸般花色。
阿檀的眼睛淚汪汪的,說話時還帶著一點啜泣的尾音,但時時刻刻不忘忠心,輕輕地說了一句:“這些怕是不行,我家二爺喜歡甜口的。”
秦玄策的目中帶上了微微的笑意,他看了阿檀一眼,很快又將目光移走了:“甜口鹹口都使得,你當誰都像你這麼矯情。”
夥計們退了出去,這雅間裡隻剩了兩個人。
白陶茶釜中雲霧山泉水慢慢地沸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安靜得有些過分。阿檀不哭了,她覺得有些心慌,兩隻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裡,搓了又搓。
浮梁玉露茶粉漸漸地溶化,茶湯染成了青綠色,秦玄策隨手撒了薄荷葉、橘皮和紅棗,又撮了一點雪花鹽,用玉莢子攪了一下,煮好了,倒了一盞。
他生得高大,手臂也長,一伸手,將茶盞放在了阿檀麵前。
“喝茶。”他的聲音淡淡的,就和他平日叫阿檀焚香添水一般無二。
這是大將軍親手煮的茶。
阿檀的鼻子尖都冒汗了,期期艾艾地道:“不敢……”
秦玄策麵無表情:“嫌棄我煮得不好喝嗎?”
阿檀馬上捧起茶盞,隻一口,咕嘟吞下,差點沒把自己嗆死,還要把頭點得和小雞啄米一般:“好、好喝、好好喝!”
撒謊的時候良心有點疼。
她剛剛哭過,眼角紅紅的、鼻尖紅紅的,連小耳朵都是紅紅的,她望著秦玄策,緊張地了眨眼睛,那神態,像極了枝頭膽小的鳥雀,似乎說話的聲音稍微大一點兒就會把她嚇到。
秦玄策的手指頭又癢了,忍不住抬起手,在她的腦門上戳了一下。
“嚶……”
很好,她這回沒有倒,隻是仰了一下,又坐穩了,然後摸著自己的頭,有些生氣地看了他一眼。
秦玄策笑了起來,他的姿態放鬆下來,難得有了一點慵懶的意味,單手支頤,身體微斜,半倚在高椅上,若無其事地道:“喏,喝茶,那些鹹口的茶食我不愛,你吃去。”
剛才誰說他甜口鹹口都吃得?
有了前車之鑒,阿檀再也不說不敢了,老老實實地拈起那些茶食吃起來。
她吃東西的樣子也很像小鳥,嘴唇微微地動著,小口小口地啄,乖巧又斯文,吃到一半,還忍不住小聲地嘰咕了一句:“我做得比這些個還好吃,回頭做給二爺嘗嘗。”
陽光大好,透過窗扉的細紗,落在秦玄策的眉目間,春日灼灼,他笑起來的時候,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倨傲,但阿檀又恍惚覺得還有那麼一點點溫存。
“真是個蠢笨丫鬟,今天既然是你的生辰,彆人做事,你來享用就好,何必惦記著乾活。”他如是道。
阿檀的臉上有些發燙,大約是剛才哭得太狠了,這會兒還止不住心慌,她趕緊低頭喝茶。
茶水的味道微苦、又似濃香,秦玄策的手藝不太好,不知道是薄荷還是橘皮放多了,一股草木的青澀味道混合在一起,說不上來好或不好,阿檀含在口裡轉了幾下,才咽了下去。
過了半晌,登雲樓的夥計又進來了,這回捧著一個大盤子,裡麵放著十幾枝芍藥花,深深淺淺的粉紅,大朵大朵地堆在一起,好似煙紗疊錦、胭脂積雪。
“大人,依您的吩咐,我們去芙蓉園裡摘了芍藥來,請大人賞玩。”
秦玄策的手指敲了敲桌案。
夥計將盤子放在案上,又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了。
阿檀納悶地看了秦玄策一眼。
秦玄策又朝阿檀勾了勾手指。
阿檀猶豫了一下,怯生生地湊過去。
秦玄策漫不經心地拿起一枝芍藥,隨手插到了阿檀的發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