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
真君的雙手緊緊攥住了香案,好懸沒有當麵栽倒下去。他毛發直豎,額頭青筋畢露,一雙老眼瞪得溜圓;終於是拚力運轉一生的修為,生生壓下從心口迸出來的一口老血,沒有當場被氣爆動脈。
當然。“老登”、“道士”之類,雖然也是無君無父,叫人義憤難當,但看久了也就麻木了,還不足以叫飛玄真君神誌昏亂;真正令他難以忍受的,還是日誌上極為刺眼的兩個字:
“死諫”
他媽的,照這上麵的意思,老子將來還混到被人排著隊死諫的份上了?!
一念及此,陛下兩眼一突,心頭立刻又是一陣絞痛!
無論是當年橫掃朝堂萬夫辟易的少年天子,還是如今陰陽怪氣不說人話的老道士,飛玄真君運籌帷幄數十年,本質從未改變;所謂名為玄修暗操獨治,所謂內多欲而外假仁義,榮華富貴長生不老是要謀求的,聖君仁主的名聲也是不能短少的。
簡言之,裡子和麵子,陛下全都要。
但從古至今,又哪裡有被人死諫的聖君仁主?更何況還是排著隊死諫,威力便是超級加倍。縱覽一部《通史》,能有幸蒙受如此待遇的,恐怕也隻有桀、紂二人了。
他飛玄真君清妙帝君總掌六合功過五雷大真人煉了幾十年的真功,到頭來混到與夏桀商紂肩並肩了?
他絕不能接受!
內心受到重大創傷的皇帝陛下從鼻孔中噴出兩股粗氣,抬手抓起那本萬惡的妖書,一目十行,迅速翻閱;發誓要從字裡行間中找出“死諫”的端倪。不過很可惜,日誌裡囉哩囉嗦,連篇累牘,除了一大堆怨氣衝天的吐槽段子,並沒有透露出什麼有用的信息——至少沒有透露出皇帝能夠理解的信息。
但飛玄真君到底是聰明絕頂,在仔細檢查數遍之後,還是發現了一點痕跡:日誌中雖然囉裡八嗦,但不少零散的片段裡,卻又格外殷切的期盼著某些激烈的事件。
譬如死諫,譬如犧牲,譬如慷慨激昂、仗節死義,與老登痛痛快快做他一場!
這麼多帶有自毀性質的發言,難免令真君側目。他思來想去,下意識排除了這是真心實意的可能(要是逼得人真心實意都要與他做一場,那自己這皇帝也太失敗了),覺得這必定是有莫大的圖謀,難以揣測的利益。
但生我所欲也,天下大事莫過於性命。什麼樣的利益,能夠讓人連性命也不顧了呢?
相當之自然而然的,嫻熟於道經的皇帝漸漸想起了唯一的可能:
兵解。
兵解,死遁;被貶謫下凡的仙人、星君、妖魔修煉有成,曆劫已滿,借助外力毀棄束縛真靈的肉身,元神飛升上界,得到永恒的逍遙自在。
——概言之,成仙了道,長生不老的,密法。
一念及此,原本狂怒難耐的皇帝呼吸都變粗了;僅僅幾個吐納之間,暴躁的火氣儘數消退,難耐的欲望又從心底最深處湧起——被口口聲聲的辱罵“老登”,當然很令人破防;但想想那成仙了道的一線曙光,似乎又可以瞬間的心平氣和下來。
不管是神仙還是妖魔,這本奇書從天而降無中生有的本事,似乎都是道書中前所未見的神通。以這樣的神通,這樣的來曆,說一句“兵解”、“死遁”的話,都不能不讓人信上三分。
而這三分的可信度,卻無疑已經吊打了真君修道數十年至今,世間一切高功法師為他展現過的法力,足以令人目眩神迷,難以自持了!
至於那粗俗難堪的詈罵什麼的……神仙妖魔高蹈世外,不通紅塵禮數,有時言語出格,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麼?身為飛玄真君清妙帝君臨凡化身,他該大度些才是。
花了半刻鐘想通這個訣竅,皇帝立刻就沒有什麼怒氣了。他甚至懶得再關心那牽涉自己千秋公評的死諫問題,思路直奔要害——如果真有人要借死諫兵解飛升,此人又究竟是誰?
——要查,一定要查;就是把京城的陰溝翻到天上,也要查出底細來!
……不過,又按道經的說法,兵解事關天數,絕不能令凡夫俗子知曉;若不是他飛玄真君修煉有成德行高潔,大概上天也不會賜下這一本奇書來告知隱秘。但天機不可泄漏,要是無疑中走漏風聲,引得外人驚詫事小,怕不是飛玄真君的成仙之路,也要平白生出波折了。
萬一某些人提前兵解,他還怎麼找上天的機緣?
皇帝頃刻下了決心。
“……還是讓皇城司秘密尋訪的好,暫時不必動乾戈。”
他喃喃自語,同時拎起身邊的金如意,當一聲敲響了香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