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評 朝會(2 / 2)

誇張些講,就是剝去老道士的皇帝服製,置身現代;人家憑一張老臉也能混口軟飯吃,至少不比秀才差什麼。

銅磬又響了數聲,回聲悠悠之中,青色的大撲棱蛾子飄到了殿前。眾人立刻拜倒,山呼萬歲。

飛玄帝君麵帶笑意,一雙眼卻格外銳利,一一掃過伏倒的眾人。但仔細看過一圈,卻也瞧不出有異常的端倪。他不動聲色,抬手命人扶起閣老,而後踱到寶座之前,盤膝坐下。

眼見大臣們謝恩站好,皇帝理一理袍袖,悄悄握住了藏在袖中的那本小小冊子。

“聽說幾位卿家身子有些不適,不料今日也來齊了。”

首輔夏衍叉手回話:“聖上掛心,臣等感激莫名。不過偶感小恙,哪裡敢誤了朝廷的大事?”

皇帝頷首微笑,旁邊的太監即刻膝行向前,捧上了一疊金箔裝裱的青藤紙。穆祺遠遠瞥見,不由暗自冷笑:什麼“大事”?在老道士手上,當下一切國家大事,也得給青詞先騰騰位置。

不過,皇帝看青詞總要看個一兩刻鐘的功夫,正好方便他摸魚。穆祺垂下眼來,順手打開係統的心音輸入欄目,打算靠吐槽解解煩悶。

飛玄真君抖開袍袖,正要去拿青詞細讀。不料袖中的冊子忽的一熱,耳邊響起了細微呆板,無法分辨音色的聲音:

【老登又在刷青詞了。天庭一覺醒來掉到榜二是吧?】

飛玄真君手指一抖,幾乎要將青詞掀翻在地。他右手僵立半空,心中卻是驚濤駭浪:

來了!

書寫這奇書的人物,果然就在殿內數十人之中!

霎時之間,真君再如何修煉到位,臉上也是青橙紅綠,各種神色變換莫測,委實難以言喻。殿中靜坐的都是何等人物,立時便察覺出氣氛不太對頭,偷偷一瞥皇帝那張詭異難言的臉色,也即刻生出了驚駭:

怎麼讀個青詞還讀急眼了呢?

小冊子非常應景,立刻又叮咚一聲,傳來提醒:

【老登的表情怎麼這麼奇怪?有人在青詞裡夾了一封治安疏不成麼?臥槽人才呀!】

皇帝呼吸都要暫停了:治安疏?治安疏又特麼是個啥?!

好吧,治安疏他不知道,但賈誼《治安策》還是曉得的,其中名言曰:“天下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說天下局勢,讓人看了都要痛哭流涕,算是把大漢罵了個狗血淋頭。以這個例子看,如果真要有人高仿出一本《治安疏》,那總不會是來歌頌他飛玄真君的巍巍聖德!

他咬牙片刻,還是忍耐住了心中的狂潮,再次掃視殿中。可惜,殿閣內人人低頭,垂眉順目,還是看不出有什麼“謫仙”、“妖魔”的影子。

兵解乃仙家大事,隱秘難查也在情理之中。但飛玄真君被此打攪,卻再沒有了品評青詞的興趣。他又伸手翻了一翻,卻隻看了一眼太監們編纂的目錄。看一掃之後,卻不由抬了抬眼皮:

“閆閣老的卷子,今日怎麼放到最後頭了?”

聞聽此言,夏、許兩位閣老,眉毛立刻便是一抖。官場自有秩序,司禮監收集青詞,都是嚴格按入閣時間依次放置,絕無錯漏。換言之,如果出了紕漏,就絕對是有人用了心思。

——閆分宜又要搞事了!

閆閣老立刻起身,神色略有惶恐:

“臣今日來晚了些,交卷也有遲誤,請陛下降罪。”

皇帝眨了眨眼,陰鬱的心情也不覺稍緩。當朝理政這麼多年,他當然知道閆分宜的這點小把戲。但恰如日誌一針見血的分析,被眾星拱月長大的皇帝陛下是個絕對的老齡巨嬰,被這樣花儘心思的討好,他還是很享受的。即使下麵用了些手段,也可以容忍。

譬如他就很清楚,這篇青詞多半是閆分宜與他兒子閆東樓共同的手筆。但沒有關係,閆東樓既然有幾分寫青詞的歪才,他又為何要揭穿呢?

皇帝露出了微笑,示意太監翻到最後一篇。果然先聲奪人,立刻就吸引了他的眼睛:

“明後之禦天兮,儼穹窿而下親昭;黃芽龍虎以垂象兮,光煜鬱而紛演初……”

又是“黃芽”,又是“龍虎”,這分明就是在頌讚煉丹的流程麼!皇帝不覺念誦出聲,笑容滿麵。

但剛剛念完,小冊子又滴的一聲響了:

【“捧室女以昭回兮,歘離火而粲爛”,這特麼是閆東樓寫的青詞名篇啊……本朝若品評青詞,這一篇無論如何也是排前三的。可惜了。】

【不過,聽說裡麵涉及“嬰兒”、“室女”、“赤龍”一類的名句,都是閆東樓在青樓中找到的靈感,連文章都是在青樓中用老鴇的眉筆寫的……也不知道確不確切?】

正欲出聲誇獎閆分宜的皇帝:?!!!

【說實話這有點像黃謠。但閆東樓的私生活又比黃謠還要離譜,實在難辯真假……不過,以史書記載,他在青樓廝混了好幾年後,是“驟染惡疾”,皮膚爛得跟癩□□一樣,沒法見人。這種典型的花柳病症狀,就絕對騙不了人了……】

飛玄真君清妙帝君隻覺後背一冷,縱使自詡百毒不侵,亦默默向後退了一步,遠離了那張由閆東樓親筆擬寫的青詞。

正在垂首侍立,殷切等待誇獎的閆閣老茫然眨了眨眼:

陛下,你退後半步的動作是認真的麼?

真君沉默片刻,揮一揮手:

“都是好的,送去焚化吧,國事要緊,朕就不多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