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也是正理,但周至成心中卻很是不服。他的才氣見聞遠不如清流中的人物,不過仰仗著母家與許閣老的一點親緣,才能勉強攀附到現在的地步,在門生中也頗有些臉麵。近日聽聞許閣老極看重一個姓張名太嶽的舉子,有意納入門下。他便暗自生出了不少危機感,很想借機表現表現,鞏固地位。
他辯駁道:“濁流也不過就是靠著閆分宜諂媚奉上,才能竊據高位。高師傅何必這樣畏懼!”
此話一出,高中玄倒沒有什麼所謂,許閣老的臉色不由微微一變。自西苑議事以來短短數日,雖然朝中大局並無變更,內閣的勢力卻微妙的有了起伏。原本首輔以下並無高低,但皇帝如今簽發敕令,都是先送閆分宜,再送他許少湖;閆分宜又額外拿到了一顆清涼殿的銀章,可以隨時入值,無需通報。如此雙管齊下,權勢無疑是大大的增長。
周至成說得不錯,這的確是閆分宜奉承聖上,賣力舔來的回報。但他許少湖難道就不想舔了麼?可天賦這種事情就是沒有辦法的。閆閣老天生丹藥聖體,萬劫不壞的天選小白鼠,硬磕丹藥麵不改色,許閣老這樣吃半顆就能竄一天的弱雞,又豈能與之相比?!現在聽到一句“諂媚奉上,竊據高位”,那可真是刺心。
想一想如今敏感的局勢,許少湖頃刻下了決心:
“都可以暢所欲言嘛。至成,你不妨再說一說。”
這顯然有默許的意思,周至成喜上眉梢:
“閣老明鑒。閆黨禍國殃民,焉能容他們把持權柄?學生的意思,是不妨這一次狠一狠心,乾脆借著陛下的旨意,直接把高麗使臣朝貢的事給砸了!閣老,長痛不如短痛,接見外藩的事情鬨得越厲害,閆黨的瓜落便越大。就當國朝身上爛了一塊肉,擠掉閆分宜這個瘡!”
他說的疾言厲色,義正詞嚴。在旁細聽的高中玄卻微微眯眼:高麗使臣朝貢的事情搞砸了,丟的又是誰的顏麵?動搖的是誰的人心?用這樣的法子去爭,實在有些越線了。
但許閣老沒有吭聲,他也隻有淡淡開口:
“那又怎麼料理此事呢?”
周至成很興奮:
“高師傅,這也不難。禮部原就有咱們的人,隻要讓他們在接待的文書裡有意無意的刺高麗人兩句,事情便非砸鍋不可,也查不到我們頭上。我去鴻臚寺查過底檔,原來高麗王位傳承,也是混亂不堪,不足為外人道……”
許少湖與高中玄同時皺起了眉:你說高麗就說高麗,“也混亂不堪”的“也”字是個什麼意思?
周至成毫無察覺,依舊滔滔不絕,賣力炫耀:
“譬如吧,當今高麗王的父親孝祖王,那王位便來得相當之可疑,多半是從先王敬宗王手中奪取的,如今尚有宮變的餘波。這位敬宗頗通文墨,我們隻要悄悄在文書中化用兩句他的詩詞,高麗使臣便決計無法忍耐,多半要翻臉。”
許少湖的臉色緩和了:“原來還有這樣的淵源。不知這位高麗敬宗又是什麼來曆?”
高麗廟小妖風勁,宮變易位多如牛毛,貴戚間又有近親通婚的舊俗。周至成翻著白眼算了半日,才勉強理清楚:
“孝祖的父親,原是敬宗祖父的異母弟,彼此又有聯姻。這麼算起來,敬宗該喊孝祖一聲‘叔叔’……”
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不得不低頭躲避驟然兩道生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