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間,黃公公與小閣老心中都湧出了強烈的悔意——身為陛下的近臣,他們都是寫青詞煉丹藥撈銀子的絕對好手;但這條賽道開發太久選手太多,早已經卷成了屍山血海。哪裡還有進步的空間?如今看到世子開拓的這片藍海,那種羨豔與敬佩之情,真是從心底裡生發了出來!
其實仔細想想也是,光是朝廷裡寫青詞猜謎語拍皇帝的馬屁,那就是純粹的閉門搞內卷而已,窩裡橫又算什麼本事?總的讓外藩也獻一獻忠心,才有上國萬邦開朝的氣度——先前慮不及此,還是思想不夠解放啊!
兩位近臣五體投地,滿心敬服,反複思索世子的思路,全心全意的要解放自己僵化保守的思想,努力更進一步。楠葉西忍呆木許久,終於勉強開口:
“世子的意思,隻要考試合格,便能——便能朝貢了麼……”
“隻要摒棄蠻夷之性,我等也沒有阻止的道理嘛。”穆祺微笑:“不過,在更易本性之前,陛下卻不能不為子民考慮。東瀛官吏不能約束狂言,軟弱至此,難以信任。為庇護百姓,朝廷隻能在東瀛擇地設置使館,並派兵駐守;若上國子民在東瀛犯事,都應由使館處置。一應貿易,也不許阻攔、加征。雙方的關稅應保持一致,不應設置其餘障礙。”
他一氣又羅列了幾項基礎性的條款,中心思想隻有一條:“自由貿易”、“充分競爭”;要是敢有貿易保護的惡行,那一律製裁,絕不輕饒。同樣,隻要東瀛能做到上述條款,上國也一定平等回報。
“……簡單來說,可以概括為《中倭友好通商條約》。”穆祺總結道:“這是我們朝廷的善意,儘力彰顯平等公正的朝貢秩序。希望使者仔細考慮。”
他一邊說,坐在兩側的黃公公與閆小閣老則一邊點頭,大表讚同。說實話這兩位也不懂什麼“平等公正的朝貢秩序”,但能讓穆國公世子反複強調的條款,一定不會錯到哪裡去。沒看到人家先前拍的那兩個馬屁,是多麼出人意表,獨具匠心嗎?說不定這幾份條款裡,也藏著什麼驚為天人的構思呢?
佞臣也是要反複磨練,多多提升的。小閣老與黃公公就下定了決心,要深入思考穆國公世子發表的言論,仔細揣摩,反複品味;所謂理解的要學習,不理解的更要學習,這才是佞臣的素質。
——畢竟,你拍不下來的馬屁,總有人能拍下來;你舔不了的溝子,總有人能舔下去,你願意拖到明天才學的思路,總有人今天努力做完,那麼不好意思,你想去的衙門也隻能彆人去了,你想升的官位也隻能由彆人來升了。回首往昔,寧無痛悔?
楠葉西忍默然不語。他對貿易同樣知之甚少,但覺得穆國公世子說得卻頗有幾分道理——單從條款上看,東瀛與大安的買賣的確是完全平等,並無高低的嘛!如果真能辦成,似乎每年來考一考青詞也就沒有什麼了。
但他思索片刻,還是試圖占一點便宜:“使館的事情,敝國聞所未聞……”
“為保護海商起見,使館必須開設。”穆祺一口回絕:“不過,使館的選址,可以由東瀛建議,我方再定奪。”
聞聽此言,使節心中不由便是一動:東瀛雖然達成了形勢上的統一,但內部山頭並立,爭鬥無窮。不同派係之間,不說是親密無間,至少也能算不共戴天。要是他能借著談判的機會,悄悄將使館安插到政敵的領地上,那豈非是一步製敵的妙棋?
他的口氣軟了下去:
“多謝世子告知,外臣會仔細斟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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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聲鐘磬悠悠,輕紗後麵飄飄的人影發話了:
“外藩使者當真是這麼說的?”
黃公公恭謹磕頭,不敢疏忽:“回主上的話,確然如此。那些使臣原本頗為尖酸,但與穆國公世子及嚴侍郎談過之後,都是洗心革麵,大為恭順,願意服從我上國的王化。世子還托奴婢轉奏,請主上賜下更多的青詞,方便他日考試之用……”
飛玄真君清妙帝君愣了一愣,一時竟有些反應不過來。說實話,老道士寫青詞讀青詞也有幾十年的光景,隨侍的臣子被曆次風波反複揉搓,早就沒有往日抗上的風骨,大都走上了諂媚玄修的老路。
但再怎麼諂媚跪舔,天天讚頌真君法力,到底沒有人主動上書,求取青詞。說白了,大家舔歸舔軟歸軟,本心還是不怎麼願意奉承皇帝的。寫青詞讀青詞就好比加班,被老板淫威施壓著乾一乾也就算了,哪有人下賤到上趕著求加班的?
所以直至今日,飛玄真君才終於體會到了被人催更青詞的感受。而他茫然體會片刻,覺得這樣的感受,實在也是……太爽啦!
原來還是有人真心品讀朕的青詞的!我就說青詞寫來是有用處的!
一念及此,真君也忍不住滿麵笑容,當當連敲了幾聲銅磬,清脆而又悅耳,算是慷慨許可了世子的陳奏。表示完殷殷喜悅之後,真君也沒有忘記正事,他直接吩咐:
“你辦的很不錯。之後還要多多留意著倭人的使節。對了,聽說太宗皇帝時曾經有意征伐倭國?你去悄悄把檔案取來,朕瞧一瞧列祖列宗的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