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輩子,她選擇和魔鬼做了交易……(1 / 2)

晚來風急,一夜大雨滂沱,天明滴答的雨線稀落打在簷下的水窪裡。

今天是陰天,烏雲在灰蒙天空盤旋彌散,高高的宮牆染上大片大片的潮潤,秋風掠過,高冷,威肅,像一道道圍城,朱紅灰黑,不可逾越。

一大早,沈星就被小內宦拍門喊起來了,她匆匆梳洗,換上今年新發下來的秋裝。

十六歲的沈星,像窗台拔起的新蔥芽兒一般,麵龐白皙嬰兒肥,眉烏眼亮又清澈,屋角簇新方奩上那方半舊的小銅鏡,倒映著一張蓬勃又稚嫩的小少女臉頰。

小內宦是含章殿的。

含章殿位於兩儀宮中朝,是帝皇起居小議政務的宮殿,位於連綿巍峨宮城的最中軸。

沈星家則在永巷,距離光順門和蓮花海不遠的地方,一間一間低矮的灰黑瓦房,住的都是中低層的宮籍寺人,鄰居見到身穿鮮亮內侍服飾腰懸含章宮腰牌的宦官,噤若寒蟬,閉門或快步走了。

灰長的小巷清清靜靜。

小宦官和沈星並肩沿著小巷往東南方向去了,一開始,兩人還寒暄說笑,等漸漸接近中朝,進了客省前的朱雀門之後,兩人就不約而同噤聲,一句都沒說了。

宮牆朱紅纁然,無半絲似永巷儘頭偏隘宮籍下人居住地般的褪色半舊,大塊大塊的漢白玉堆砌的宮道闊大整潔,赤色的宮牆巍峨肅穆,一排排白底黑麵鎧甲的龍武衛,刀柄泛著冰冷的銳光。

再往裡走,守衛禦前的就是青綠錦繡飛魚服手持繡春刀的神策衛禁軍。

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高高的在上含章宮紅牆金瓦,天家氣象莊嚴雄渾,掌控著這天底下的所有生殺大權。

但皇帝今日召見沈星,是安撫施恩的。

小宦官往台基上通報,很快有一個身穿海藍品階宦官服飾的大太監下了台階,引著沈星往上去。

沈星沿著含章殿寬達一丈的闊大簷廊,一腳踩在殿門前金磚上,便覺禁軍冰冷審視的目光在她身上掃過。

眼前這偌大的宮殿,熟悉又陌生啊,沈星按規矩半垂首,抬腳朱紅色的殿門,入目就是陌生大片大片繪著九龍戲珠的猩紅長絨地毯,鎏金大香鼎青煙嫋嫋,馥鬱醇厚的龍涎香息。

這種似曾相識的香味,讓她一下子閃過某個人的臉。

沈星定了定神。

她眼珠子微動,見牆角宮侍佇立無聲,頂端蟠龍藻井倒映朦朧的金光,中殿有些暗,兩邊配殿暖閣燈火通明,這輩子她很清楚自己正站在中殿的門檻後,甚至隱約聽見西配殿的石青垂簾後的喁喁低語。

這是她上輩子惶倉未曾注意的,那時手心緊張儘是汗。

她側耳,西配殿人挺多的,偶有一兩道熟悉的聲音,應當同心協力絆倒神熙女帝輔今上登基的心腹和宗室都在裡麵了。

皇帝召見沈星,他們便退到西配殿去,畢竟她家就剩幾個人,沒有這麼多人給陪見的資格。

簾後那一傾暖光瀉入沈星的眼瞼,沈星也沒望過去,藍袍大太監無聲拐彎東配殿,沈星就轉身跟進去了。

轉過石青色的垂帷,東配殿燈火通明,皇帝五旬左右,方麵闊口,高壯微胖,身著朱紅色的團龍龍袍,正側身撐膝大刀闊馬坐在窗畔的羅漢榻上,兩鬢染霜,神情威肅。

他麵前的左邊下手站著一個著黑色勁裝的少年郎,十六七歲的年紀,像夏柳一樣抽條的身姿柔韌剛勁。

他一見沈星,那雙眼睛就彎了彎。

黑衣少年再往下一些,站著一對青年夫婦,男的身著淺杏雲海紋親王袍,女的廣袖披帛,兩人身後站了個八九歲的男孩,正微笑看著她。

這是沈星的大姐、大姐夫。

黑衣少年則是沈星的大侄子。

都是親的。

皇帝招手,讓沈星上前,沈星像上輩子一樣,垂著眼扣手上前跪見,被扶起,她屏住呼吸,感覺皇帝的目光細細端詳她。

半晌,皇帝感歎道:“是個好孩子,好些年不見,都這麼大了。”

皇帝目光隨即在她身上移開,又看黑衣少年沈景昌,勉勵了幾句,讓他好好乾。

沈星安靜聽著,她有些恍惚盯著皇帝龍袍下擺的江崖海水紋,一道道,一圈圈,最後聽見了和上輩子一模一樣的那句:“徐家是開國功勳,你們放心,待到諸事平息,便是徐家複爵之日。”

沈星看見沈景昌和大姐徐妙儀一下子露出激動的喜色,連姐夫也麵露笑意。

一家人急忙俯身,叩謝聖恩。

……

秋雨微微,下午時已停了,西風一徐接著一徐,襲體輕涼。

回到永巷儘頭的三禾巷的時候,沈爹已經背著工具箱從蠶室下工回來了。

沈爹本來也應該去的,但由於他一大早上工了,蠶室是個特殊的地方,曆來不麵聖的,於是就沒去。

回到了家,沈景昌興高采烈地告訴了他四爺爺這個消息,沈爹一下子笑得牙豁子都出來了。

回到西側房間,沈景昌說是要收拾點東西,但其實是想和小姑姑說幾句私房話,說是姑侄,但兩人隻相差一歲,從小一起長大的。

沈景昌緊緊抱了沈星一把,把臉埋進沈星的肩膀,男兒有淚不輕彈,把幾點濕潤埋進沈星的肩窩,少年小聲說:“小姑姑,我真的好開心啊!”

沈星其實有很多話想問他,但暗閣僅聽帝皇密諭,鐵規隻言星語也不能往外透的,沈景昌回來收拾點東西,也有同伴陪著一起回來。

一會功夫,同伴在外麵敲了敲窗台:“阿景,點卯的時辰快趕不上。”

沈景昌趕緊抬頭,抹了抹眼睛,他笑著:“小姑姑,下回我給你帶外頭的好玩的。”

孩子氣揮揮手,沈景昌和徐妙儀楚淳風沈爹也說了聲,匆匆就走了。

沈星急忙追到窗前,夏柳般抽條的矯健少年一躍上牆,兩道黑色的身影便看不見了。

怔怔看了好一會兒,直到聽見徐妙儀柔聲喊“三娘”,她才轉過頭來。

大姐夫楚淳風送妻子和沈星姑侄回來,夫妻剛才一直站在門檻外含笑看著。

這院子很小很小,房屋低矮,沈星回頭看過來時,小少女青蔥白皙,一雙大眼睛像是被春水洗滌過的星星,潤澤閃亮,

一身墨綠色的棉布宮女裝,衣服臃腫,屋裡也暗,但她站在裡麵,像三月草長鶯飛,眼裡有星光,乖巧又無憂無慮的小女孩。

徐妙儀又愛又憐,她進屋,摟著小妹妹回床沿坐下,摩挲她發頂半晌,柔聲:“我們三娘真是個好孩子,以後複了爵,我們風風光光出嫁。”

她感受到,大姐疼惜地親了她額頭一下,就像小時候一樣。

沈星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她抿唇半晌,“……以後的事,怎麼樣還兩說。”

大姐夫楚淳風也跟著進了屋,他聞言笑了下,溫聲耐心安撫:“三娘隻管放心,如今有姐夫在,隻要姐夫活著一日,便會照拂你們一日。”

徐妙儀聞言,側頭看他,一雙妙目和楚淳風對視,彼此對對方微笑了一下。

兩人青梅竹馬,感情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