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戧”一聲銳刃出鞘,裴玄素拔劍又急又快,暴風般衝了出去
沈星急忙轉頭,卻被蔣無涯拉住了手臂,他說:“彆擔心,出不了事,馬上會有人製止。”
如今朝中錯綜複雜,他擔心彆人看見自己和沈星一起,給他和星星添不必要麻煩,連心腹近衛都沒帶,騷動一起,拉著沈星閃進一個帳篷後麵。
九月的天,龍江地屬偏南,秋水潮漲山嶺尚青,有和煦的陽光照在眼前這個眉目英朗的青年將軍身上。
蔣無涯多年從戎軍人氣質很盛,神情穩重峻肅,對著小姑娘的時候,他刻意放緩了神色和聲音。
蔣無涯皺眉:“你怎麼會在龍江?”
他以為看錯了,沒想到竟真是沈星。
對於沈星,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她,後來他在宮裡當值的時候,有一天忽有個紮著兩個小環髻的小宮女兒跑來宮門後,趴在門後好奇偷看他。
那時候,原來這個就是徐三娘,那個叫小星星的女孩子。
粉麵大眼,純真稚嫩,腮胖胖的,有點開心眼睛一下就彎彎的嬰兒肥。
母親對沒入宮籍的徐家意見很多,但父親的堅持下,這門婚約還是續下來了,他性子隨父親,對此並無異議,但此前兩人素未謀麵。
直到六年前值守前朝的時候,他驚了一下福至心靈,趕緊拉她避到太平缸後麵,才第一次見到她。
沈星清澈、純真,但又有點小憨勇,小小一個,敢好奇來偷瞧他,兩人聊下來,他也覺得小姑娘很好,比他想象中好多了。
那兩年他值守前朝,兩人經常私下見麵,可能有二三十次,他從宮外帶些小玩意給她當禮物,她就自己繡一點香囊和做點小點心給他當回禮。
但隨著他調離前朝,兩人就沒法再見了,不過蔣無涯自此從父親手上接過了往宮裡送東西的事。
蔣無涯略急:“這裡頗多危險,你彆摻和這些,我讓人送你回去?”
他蹙眉,思考沈星這邊什麼情況,他得怎麼替她擺脫了,再安排誰送她回京。
“不!”
沈星立即搖頭了,她抿唇:“你知道的,景昌在暗閣,……”有些事也不適合細說,說了蔣無涯也不可以做什麼,蔣家中立,他父親是護國大將軍,兵權很重,目前一直保持沉默。蔣家一旦有任何偏向哪一邊的輕微跡象,帶來的絕對颶風地震一般的後果。
“我過來,大姐是同意的。我大了,我也想給家裡做些什麼。”
沈星抬頭,望著眼前這個英挺戴甲青年,陽光下,他麵龐堅毅,身姿是那樣筆直,一如他的人才品格。
有些熟悉,又很陌生。
她有些恍惚,她很久很久都沒見蔣無涯了,經曆的太多,回到最開始的當初,讓人心頭發澀。
蔣無涯代表她最美好的少女時代,是她那些讓人無數悵然追憶的組成之一,曾經兩人都以為最後會成婚,雖陌生,但帶著好感,用心經營感情的開端。
陽光有些晃眼,沈星覺得眼睛有些發澀。
蔣無涯是個好人。
一開始給她家和她送東西的是他爹,後來他長大後,還肯繼續送。
皇帝登基後,也送了一次。
太初宮兩儀宮劍拔弩張,朝局緊繃到了極點,蔣家得中立,他費了很多心思,隱蔽把東西送進來了。
確實很有心,也把她放在心上。
很難得的人。
隻可惜啊,兩人注定有緣無分。
從景昌進入暗閣,徐家被卷進這個旋渦那一刻,就再也沒有可能了。
蔣無涯中正堅守,為了他守護的理念甚至最後和他的父親反目揚鑣。
過去種種,眼前飛掠,蔣無涯是景昌的監刑者,但卻放了她走。之後錯綜複雜的交涉,到最後他統帥勤王兵馬煙塵滾滾。
回到最初的最初,他仍認真想著迎娶她的當初,沈星心裡說不感慨不難受是假的。
明明近在遲尺,距離其實猶如天涯。
沈星一刹那想了很多,有回憶,有現實,她甚至在想,把婚約說清楚算了。
但轉念一想,眼下地點說這個不合適的,容不下長時間的交談。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和蔣無涯這個婚約其實是不合法的,不算真婚約。
但凡奪爵抄家,被涉及自身的,明律前情關係一切就此勾銷,本意是不牽扯出嫁女和婚約對象,但卻將徐家蔣家的婚約中斷。
隻是之後蔣家和徐家私下還認同罷了。
但隨著後事發展,自然而言也就無疾而終了。
這麼一想,沈星默下來了,最後她小聲說:“你快回去吧,兩宮勢如水火,蔣家不能牽涉進去的。”
蔣無涯一聽,沈星知道這個,便知她不再是那個天真小女孩;徐家的事情,他知道得不少,也暗自擔憂,沈星要為家裡出力,他沒立場乾涉,徐妙儀都同意了,他更不能說什麼了。
他想了想,抽出靴筒一柄烏黑短匕,匕鞘有些舊,光滑沒有一絲花俏,卻擦得非常整潔鋥亮。這是蔣無涯貼身多年自用的,師傅出師所贈,其貌不揚吹毛斷發,用來防身最合適不過。
“一切小心。”
他不是個囉嗦的人,深深看了沈星一眼,轉身快步離去了。
陽光下,那玄黑鎧甲身影在帳影中輕轉,沈星目送他,半晌,深呼吸轉眼。
她不想想這些了,自己家裡的事還千頭萬緒。
想起家裡,這輩子沈星儘全力走上一條不一樣的路,就是不知道,最後的結果會不會不儘相同。
沈星深吸兩口氣,趕緊轉過頭去。
她想起裴玄素剛才的眼神,不禁捏緊拳。
……
柵欄外的打鬥已經停下來了。
裴玄素一劍又快又狠,挾千鈞之恨,直取距他最近的那堂弟裴鴻漸的咽喉。
那邊大驚失色,對上形神俱大改變的裴玄素的一雙淩厲丹鳳目,倉皇拔劍,“鐺”勉力擋了一下。
幸好他們非常熟悉裴玄素的劍法,饒是如此,也兩下就見了血。
他叔父裴文茂及堂兄裴硯穎臉色慘白,一行人連連格擋後退,沒有回招,很快被裴玄素殺得七零八落。
裴玄素最恨的,宣平伯府裴家人必占魁首!他恨不能把裴家一把火燒成白地,所有人一口口吃儘他們的血肉!
這些都是他的親人啊,他的親祖父,他的叔父們,他同在一家的親堂兄弟們。
轉眼之間,躺在他家的血肉之上謀求新主,背刺他的父親,大房從上而下,幾乎全部死絕。
甚至包括幕僚護衛仆婢,馮維的一家也全部遭殃。
裴玄素渾身血脈上衝,幾乎要衝破腦海,雙耳嗡嗡作響,那天父親的慘狀在眼前過,還有消巍坡曹夫人,他胞兄等人空蕩蕩的襠部。
生與死煎熬的邢獄和蠶室。
所有的聲音都在叫囂將這些人千刀萬剮,馮維等人也紅眼拔刀加入。
可惜馬上就被人製止了。
行轅有人一聲口哨,守門郎將一把拉住裴玄素,旋即下令立即關閉側門將雙方分開。
郎將肅容:“不要搞事。”
行轅聞聲衝來的是羽林衛指揮使竇世安,厲聲:“馬上停下,回去。”
女帝皇帝你死我活,如今龍江案正值緊要關頭,不管裴家私下如何,絕不許橫生枝節。
“你有能耐,回頭把他們全殺光了,是你的事。”
竇世安冷冷瞥了柵欄外的裴家人一眼,後者迅速站起,避開視線,裴文茂及裴硯穎望一眼裴玄素,後者一身宦營灰藍布甲,落拓、冷恨如百丈玄冰。
裴文茂重喘,驀挪開視線:“走!”
裴硯穎等人低頭,匆匆跟著裴文茂走了,消失在營帳邊上。
竇世安收回視線,轉身往行轅方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