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結束,學校裡幾個不學習的男生,不知怎麼了,紛紛把牛仔褲給剪了洞。
這麼冷的天,裡頭連秋褲都沒穿。
穿牛仔褲的同學不多,大部分人,還是家裡買布找裁縫做。穿牛仔褲的,基本是鎮上家裡有門麵房的孩子,他們有種優越感,班主任統計什麼事情時,總要說句“鎮上的舉手”。
展顏騎車從鎮上長街過去時,看到那些鎮上的少年,青年,有人甚至染了黃毛,綴在腦門前頭。他們叼著煙,眯眼看起路人,一有年輕的女孩子過去,口哨聲此起彼伏。
“去你媽的,饞了是不是,饞了趴我懷裡我也給你兩口吃!”煙酒店的老板娘坐太陽地兒裡奶孩子,領口扯下去,白花花的胸脯前窩著個毛乎乎的腦袋,她正跟個年輕男人玩笑,“再他娘亂放屁,看我不把你褲頭子拽下來。”
說著,真上了手,男人也不躲,隻是笑:“我又不吃虧。”
展顏看見這幕,趕緊扭頭。
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想到了賀以誠,他的皮手套,呢大衣,還有乾淨的黑皮鞋,飯店裡的服務員笑容滿麵鞠躬,說“歡迎光臨”……
因為走神,車把猛地一歪,差點撞上出來倒泔水的。
街上垃圾亂丟,到處是坑,柏油路被拉煤的大車軋壞了。
展顏每次從街上過,都把車子騎得飛快。
到了學校,她把孫晚秋和王靜喊到小操場分點心,幾個女孩子,在梧桐樹下雙杠那說話。
點心是賀以誠硬塞過來的,同時,還送了展顏一個隨身聽,說有助於她學英語。
展顏見過鎮上的同學用隨身聽,雜牌子,但已經很高級了。
賀以誠送她的,是索尼隨身聽。
“真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點心。”王靜把渣都吃了,和冷風一起咽下去的,展顏又給她拿兩塊,“你給你爸,還有你爺你奶也嘗嘗。”
孫晚秋好奇:“你們城裡有親戚?”
展顏含糊其辭:“不是,是我媽的一個老朋友。”
“展顏,今天的卷子借我抄抄!”
不遠處,幾個男生溜溜達達過來,為首的破牛仔褲,在喊她。孫晚秋跟王靜皺眉看著他們,這些男生,一個個色狼,展顏隻要從哪兒走過,他們就哄一聲笑,也不知道笑什麼。展顏要是在哪兒呆著,他們保準要喊一聲她的名字,不是抄作業,就是抄試卷。
展顏沒吭聲,牛仔褲走到她跟前,笑著問:“展顏,當我馬子吧?”
幾個男生笑成一團,開始起哄:“呦,展顏要當傑哥的馬子了!”
展顏沒聽懂這話意思,不過,從他們神情看出這絕對不是什麼好話,她也不想知道什麼,淡淡的,像是從沒聽見。
“我們回教室。”
她說完,就和孫晚秋王靜回去了,男生還在後頭衝著她們吹口哨。
很快,她們知道了,鎮上不愛學習的男生們,不知從哪裡搞來的vcd光盤,放香港電影《古惑仔》,女朋友就叫馬子,電影裡頭的人,滿嘴臟話,打打殺殺,橫屍街頭。
古惑仔突然就在小鎮流行起來了,成為小鎮男生的偶像。
不說臟活,不打架,會被人看不起的。
期末考前的晚自習,班裡缺了些人,都是男生,據說去打群架。
班主任在講台發飆:
“一群蠢貨,就知道跟人打架,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心野的很,偷看個三級片儘跟人學壞!學那有啥用?打死了人得坐牢的知道不?把人打殘了得賠錢的知道不!你也看看你們爹媽一年到兩頭在地裡刨坷垃頭能掙幾個錢,蠢貨!”
罵到最後,班主任嗓子都像是被劈開了。
可教室裡的人很委屈,留下的都是聽話的,一沒罵人,二沒打架,老師你對著我們有什麼用呀,同學們腹誹不已。
再後來,到底出事了,破牛仔褲被人用榔頭砸到腦袋,整個腦袋,跟熟透的西瓜瓤子似的,一下就散了。同學們再也沒見到破牛仔褲,小鎮少年的荷爾蒙,無處安放,就拿整條命殉了。
他媽來學校門口嚎,坐地上起不來,一群人看著,老師趕緊把同學們轟走,不讓瞧。展顏她們也擠在人群裡,孫晚秋攥著她的手,喉頭微動:
“顏顏,你說我們要是男生,成績也不好,是不是就是這樣的?”
是啊,她們如果是他們,學習又差,會是什麼樣?
展顏沉默地透過縫隙,看破牛仔褲的媽,把鼻涕擤在了地上,她開始發瘋,亂瞪著腿,鞋都掉了。
“我的兒啊,我的兒啊……你讓媽可怎麼活呦!”
“孫晚秋,展顏,你們過來。”身後數學老師蘇老師把她們叫到了辦公室。
辦公室沒人,老師們都在外頭。
“你們倆在看什麼?”
蘇老師推推他的大框眼鏡,神情嚴肅。
展顏瞬間就明白了蘇老師的意思,她們在老師眼裡,是好學生,好學生不該湊這樣的熱鬨,哪怕死了人,死的是她們的同學,可那樣的同學,是不值得一看的。
生沒什麼可貴,死沒什麼可惜。
“蘇老師,我們就是看看。”孫晚秋囁嚅著。
展顏沒說話。
“過了年,離中考就沒多少日子了,快放假了,班裡浮躁得很,看到沒?這就是不學無術不學好的下場,怪誰?”
蘇老師呷了口茶,他的玻璃杯裡頭常年泡著大濃茶,半杯茶葉,厚厚的茶漬把杯子浸得泛黃。
他長長地歎口氣。
“上不好學,是沒出路的,咱們農村人要想出息就隻有上學這一條路,沒彆的路。”
孫晚秋不知在想什麼,竟然問:“蘇老師,那你為什麼來這教書?不去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