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是心非(捉蟲) “你有幾顆腦袋,敢……(1 / 2)

“活祖宗呀!”

禦前大總管孫進忠猛地一拍膝蓋,捂著臉蹲下。

“咱家跟了陛下這麼多年,頭一回見著敢對陛下動手的人!”

他一把甩開給他捶背順氣的徒弟,沒好氣地斥道:“捶什麼捶?今兒個陛下若是在娘娘這落了臉麵,你我隻怕豎著進來,橫著從這坤寧宮出去!”

“陛下空置後宮,換作旁人坐在這個位置,哪個不肯費儘心思得個子嗣傍身,偏這位祖宗百般推阻。皇後娘娘孤身一人,如今明氏落魄了,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後位,伺機將人拉下來呐……”

孫進忠嘀咕著,幽怨地回頭望了眼窗影裡映出的兩個身影。

陛下和皇後,今夜總有一個要服軟的。

獨孤凜單臂箍著明斟雪抵在門扉上,一手撫上側臉,烏沉的眸子幽幽盯著她。

明斟雪被他眼神嚇得一怵。

她方才顧不得多想,情急之下給了獨孤凜一巴掌,現下回過神來,驚得脊背冰涼。

她適才做了什麼!

家族勢衰危在旦夕,值此緊要關頭她竟以下犯上,若是追究起來隻怕會……

可明斟雪隻是有些後怕,並不後悔。

獨孤凜瞞著她將明氏抄家滅族,縱容奸佞汙蔑明斟雪的兄長,致使為國出生入死的英年將軍曝屍荒野,死後被吊在邊塞城樓上受儘唾罵。

清流世家,百年勳貴,一夕轟塌,化為烏有。

宮外的一切,獨孤凜勒令上下守口如瓶,不許對明斟雪透露一絲風聲。

可世上畢竟沒有不透風的牆。

明斟雪做不到,她做不到對仇人笑臉相迎,做不到曲意奉承,甚至不肯多看一眼獨孤凜。

她害怕。

害怕多看一眼,便會暴露心底那深入骨髓、難以掩飾的恨意。

害怕她抑製不住深切的恨意,失去理智做出什麼事會激怒獨孤凜,將明家拉入更深的深淵。

誰來救救她,教她該怎樣麵對麵前這個可憎的暴君,怎麼不加抵抗任他蹂躪,怎樣由他索取尋歡,行屈辱之事……

誰來救救她……

明斟雪偏開頭,不願與他目光相接。

“皇後?”

視線滑過她眼角的淚痕,獨孤凜拂過明斟雪冰冷的臉龐,耐心地為她抹去眼角淚珠。

“方才進來時,孤便想知道,皇後在哭什麼。”

獨孤凜的目光漸漸冷下來,骨節分明的手觸著她的眼角眉梢,向下遊移。

“不過現在,孤沒有耐心聽了。”

明斟雪的後頸突然被獨孤凜捏住,被迫著仰起纖細脆弱的脖頸,直直對上他侵略性極強的視線。

門扉猛地朝外一震。

明斟雪腦中緊繃著的一根弦陡然崩裂。

眼淚倏然滑落,她咬緊唇,倔強地彆開臉。

冰冷的淚水落在獨孤凜手背,他盯著明斟雪紅了的眼眶,動作一滯。

獨孤凜沉默許久,鬆開了她。

“你我之間,何至於此……”

他聲音極冷,融入寒夜長風裡。

***

天將明時,獨孤凜從背後將明斟雪緊緊環在懷裡。

雙臂越收越緊。

積攢數月的戾氣散了,他用下頜溫柔地蹭了蹭她的發頂。

睡意朦朧間,明斟雪恍惚聽到獨孤凜在她耳邊輕輕道了句:

“斟兒。”

“不要離開孤。”

聲調很低很輕,帶著些微的貪戀與祈求,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對於暖意的渴望。

他喚她“斟兒”,而非皇後。

明斟雪疑心自己聽錯了,可她一宿未眠,倦意湧上來,便昏昏沉沉睡過去了。

*

一聲驚雷猝然劃破黎明前的寂靜。

明斟雪驀地睜開濕潤的眼睫,坐起身來。

雙手緊緊捂住耳朵,少女單薄的身形陷在一片陰影之中,顫抖的厲害。

外頭候著的宮人聽著裡間驚恐的聲音,匆忙撩起簾子趕過來。

“娘娘,這是魘著了?”

鄧嬤嬤瞧著皇後瑟瑟發抖的柔弱肩背,微怔了片刻,終究還是心頭一軟,正欲俯下身安撫著皇後的情緒,不料卻被殿外聞聲趕來的流螢心急推開。

鄧嬤嬤心頭不悅,皺著眉頗為怨懟地瞪了流螢一眼,卻見皇後在流螢的安撫下平複了心緒,漸漸止住了顫抖。

鄧嬤嬤的眉頭皺的越發深了,她眯著兩隻眼滴溜溜的一轉,望著陰影籠罩下的主仆二人,不經意間冷哼了聲。

這分意味不明的聲音恰巧被滂沱大雨很好地掩蓋住。

一切都恰到好處。

明斟雪緊緊攥住流螢的手,指尖冰冷蒼白,掌心冷汗直冒。

她垂下眼睫,一點一點取開扯在身前遮擋的衾被,目光打著顫小心翼翼往下看,方一觸到雪肌上的斑斑點點的痕跡,明斟雪如同被火燎到一般,慌忙移開眼,耳根“唰”的紅了。

身上心裡都疼得厲害,明斟雪倔強地抿著被咬的微腫的唇,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終究沒忍住,一滴淚水“啪嗒”落下,洶湧淚意霎時襲來。

流螢察覺到她的異樣,在內廷侍奉皇後三年,多少明白些甚麼,遂彆開眼幫明斟雪披上衣裳,正要起身去取中宮服飾,服侍皇後晨起梳洗,卻被明斟雪一把抓住手不肯放開。

“先幫本宮預備些水來,本宮,本宮要沐浴……”

明斟雪的聲音越說越低,細若蚊蠅。

一旁的鄧嬤嬤人離得近,把這話一字不落全聽進了耳中去,老臉一擺笑著道:

“哎呦我的娘娘,您與陛下成婚已三年有餘,怎的還這般羞澀?承君恩是好事,您侍奉好陛下,早早的生個皇子出來,日後又何愁不能幫明家翻案……”

話聲戛然而止,偌大的宮室猝然寂靜,落針可聞。

“明家……”明斟雪將唇猛地咬出血,把淚水生生憋了回去。

她抹去臉頰上的淚水,仰起下頜竭力遏製住酸澀的淚意,唇瓣微微翕合。

“流螢,為本宮備水。嬤嬤,”她話音一轉,鄧嬤嬤立即散開慈祥討好的笑意,聞聲近前來。

“嬤嬤,勞煩您老為本宮探路。”

明斟雪漸漸冷靜下來,有條不紊盤算著接下來的事宜。

鄧嬤嬤喜笑顏開領旨下去安排,路過流螢身邊時斂起笑意,不忘扔了個不善的眼色。

她回頭望了眼殿內那婀娜可人的身影,雖心有憐憫,一念及即將到手的銀票與京郊百畝地契,終究還是狠下心決絕離去。

明斟雪披著衣裳,在流螢的攙扶下試圖下榻去往浴池沐浴。

浸泡在溫暖的水池中,溫水緩解了身上的疼痛,滿室氤氳著的水霧沾濕了她濃而翹的眼睫。

輕抬玉臂撩起一捧水澆在雪脯上,明斟雪咬著牙關用力揉搓著胸前、臂上的痕跡,直搓的通紅一片,掩去了一夜荒唐,方才憋著一口氣停下動作。

“陛下幾時離開的?”

“陛下寅時初起身,叮囑奴婢等不許驚擾了娘娘,隻招來大監伺候更衣後便去上朝了。”

走的正好,尋的就是這麼個時機。

今日有大朝會,百官需得覲見帝王,獨孤凜白日裡定然抽不開身。

適齡宮女出宮還鄉,也定在了今日。

明斟雪救不了至親。

但她也絕不會忍氣吞聲在深宮裡苟活。

家族蒙受不白之冤,親人血流遍野,她又怎能裝作若無其事在深宮中心安理得享受錦衣玉食,在一個不辯忠奸的暴君身/下承/歡。

明斟雪不寄希望於獨孤凜能放她去見至親最後一麵,隻能自己私逃出宮。

她要回家。

她要逃離這塊冷冰冰的,沒有人情味的四方天地,她想還父兄,還明氏一個公道。

而不是被困在消息閉塞的深宮中,坐以待斃。

為防止獨孤凜發現她出逃後遷怒於坤寧宮眾人,明斟雪早早幫他們尋好了去處。

她支開安插在坤寧宮裡的細作,收拾了貼身細軟,和其餘宮女一道戴上錐帽遮掩麵容。

負責清點人口的宦官捧著名冊自宮女麵前一一走過。

“楊柳,年二十有四,尚食局二等宮女,祖籍袁州。”

宮女開口報上名姓,執筆太監悶著嗓子輕輕嗯了一聲,提筆在名冊上勾了一筆。

“江春兒,年二十有五,浣衣局正十品宮女,祖籍梁州。”

……

執筆太監走至明斟雪麵前,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半邊掀起的白紗,筆尖頓了頓。

明斟雪忙效仿前頭的宮女,刻意壓低了聲音,怯生生道:“曲流鶯,尚服局宮女,祖籍江寧。”

出宮的身份是事先編造好的,入了尚服局的名冊,不會被查出漏洞。

“嘖。”執筆太監輕嘖了聲,並未同之前那般應聲後在名冊上勾畫一筆。

察覺到麵前立著的太監久久立在麵前,饒是用脂粉仔細改了幾分容貌,又被帷帽垂下的白紗半遮著麵容,明斟雪仍禁不住心頭發緊。

兩隻手緊攥著包袱,指尖因過於用力而泛白,掌心滲了層冷汗。

執筆太監卻還未有落筆勾畫的意思。

明斟雪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時隻覺得頭皮發麻,冷汗浸透了裡衫。

執筆太監也隻是怔怔望著名冊出神,壓低了腦袋刻意避開明斟雪的目光,不敢直視她。

雙方眼神皆有躲閃,僵持不下。

幾息過後,耳畔傳來類似鳥雀唧啾的聲響,執筆太監這才如常“嗯”了聲,筆尖一勾,抬腳離去。

凝固僵硬的空氣重新開始流動。

明斟雪長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堪堪逃過一劫,心臟仍不安地劇烈跳動。

按名冊清點人口事畢,領頭太監一揮浮塵,嗓音尖細綿長唱道:“各位隨咱家來,出宮——”

一行人排成隊緊跟在宦官身後,即將還家的宮人們難掩欣喜,風中夾雜著窸窣的嬉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