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空氣中彌散開幾縷血腥氣。
明斟雪腳步一頓。
周遭平靜無波,她的後背卻隱隱發涼。
似是被暗中藏匿的凶獸盯住了一般。
明斟雪心裡莫名發怵,不敢多做停留,隻是隨著宮人一昧往前走。
她不曾留心禦道兩旁的花叢。
殷殷血液將泥土洇出一片片深色痕跡,不多時便滲透至花枝根部。
秋冬時節半衰的草木被鮮血滋養得極好,飽餐一頓後回光返照似的開得格外妖冶。
走出幾裡地後,因著走遠了的緣故,那縷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散去了。
明斟雪心下生疑,皇城規矩多,縱使宮人犯了錯,宮中也斷無就地杖殺的條例。多半會被拖去慎刑司處置,何人如此大膽,敢在禦道上大開殺戒?
除了那個人。
他是九五之尊。
“把人給孤帶上來。”
獨孤凜撩起眼皮,平靜地看著數十名死士沒了骨頭一般,軟塌塌的被架著雙臂拖到玉階下,擺成跪拜的模樣。
的確沒了骨頭,也不成個人樣。
斂眸轉動著指骨上的墨玉戒,獨孤凜眼底的戾氣一閃而過。
帝王不疾不徐走至麵前停住,死士頭領艱難抬起僅剩的頸骨,視線甫一抬至繡有金絲龍紋的袍裾處,驀地兩耳嗡嗡——
獨孤凜抬腳猛地狠踹到他心窩處,直踹的癱軟的身體晃成虛影飛出去,“砰”的砸到柱子上,發出一聲巨響。
死士嘔出一大口黑血,近乎沒了生息。
獨孤凜依舊不肯放過他,幾步逼至跟前,玄靴發狠地碾過那人的指骨,一腳踩住他的腦袋按在地上碾壓——
“你就是用這隻手,拿刀對著皇後?”
腳下仍未卸力,死士頭領被踩得悶聲吃痛,烙鐵燙壞的嗓子眼裡卻隻能發出含糊不清的“嗬嗬”嘶鳴。
“死士一生殺人無數,而今諸般手段用在你自己身上,滋味如何?”
獨孤凜神色陰冷,眉宇間儘是厭惡,怒喝道:
“你有幾顆腦袋,敢動孤的皇後!”
獨孤凜抬了抬手,藏風立即頷首遞上一把腰刀。
刃上薄而利,刀身寒光冷峻。
是把殺人利器。
初綻的桃瓣一般嬌柔的人,觸一下花瓣便瑟縮不止。白皙的皮膚用唇輕輕一燙會留下痕跡,動作稍重些便禁不住咬緊。
膽子也小,雷聲稍大點便會害怕地捂住耳朵。
一想到這把刀再遲些便會沾上明斟雪的血,獨孤凜怒火更熾,握住腰刀反手便朝那人捅去。
世家那幫老東西哪來的膽子,怎麼敢傷她!怎麼敢用這種利器去傷她!
獨孤凜怒不可遏,暴虐漸起,手下力道更重了幾分,旋著那人的傷口猛地將刀抽出。
刀下之人爆出殺豬般的嚎叫,生不如死。
獨孤凜扔了刀,接過帕子悠悠自得地擦拭著指縫間的血跡。眸底波瀾儘退,平靜得似是方才那慘絕人寰的一幕從未發生過。
沾著汙血的帕子被扔到下首那人的臉上。
“藏風,拖下去繼續用刑。”
獨孤凜語氣冷冷,拋下一句便走,恍若未聞得身後此起彼伏的嘶啞悲鳴聲。
他抬起頭,視線穿過宮牆落在牆外的紅楓上。
樹頂的一片葉在勁風中搖搖欲墜,惹人憐惜。
如她一般,無助地抓住他的背,隨他沉浮。
獨孤凜煩躁地按了按眉心,清楚察覺到自己失控了。
比如昨夜的放縱,再比如今日的殺虐。
獨孤凜知道明斟雪想逃,昨夜一腔怒火駕臨坤寧宮本是想當麵質問她。
卻不想被明斟雪拒之門外。
獨孤凜笑了,笑得一眾宮人汗毛倒豎烏泱泱跪了一片。
很好,很好。
那個軟弱怯懦,受不得一點驚嚇,聽著雷聲便會瑟縮在錦衾裡將自己裹成個白玉團子的嬌嬌兒,竟也會騙他了。
死不足惜。
卻也出乎預料勾起了他深埋心底的某種異樣邪念。
放她走麼?任由她就此離開?
獨孤凜眸色沉了沉,半晌,冷聲道:
“擺駕承月門。”
*
承月門前,秋日裡的草木香充盈鼻息。
然而走得遠了,那股血腥氣竟去而複返,越來越濃,一行宮人皆嗅到這不尋常的氣息,不安地竊竊私語著。
天際隱隱傳來沉悶的雷聲。
明斟雪下意識想躲,她想抓住鄧嬤嬤的手尋個安慰,一伸手卻抓了個空。
是了,而今鄧嬤嬤帶著心腹宮女替她探路,就候在承月門外預備著接應她。
眼看一場暴雨將至,領頭太監示意眾人先往簷下去避雨,待到這陣雨停了再出宮。
周圍宮人彼此相熟便聚在一處說笑,明斟雪被雷聲擾的害怕,又擔心被人認出了身份,遂將包袱緊緊抱著懷裡,獨自找了個角落安安靜靜待著。
說不清緣由,心下始終惴惴不安。
陣雨來得急,走得快。
一行人收拾了行囊再度上路。
禦道上積聚的雨水追著繡履跟兒蹦噠,甩了鞋麵幾滴泥點子。
“想著今兒回家,特地做了雙新鞋給阿娘看看呢。誰成想老天不給臉麵,頂頂乾淨的新鞋麵被弄臟了。”
身側的宮女低頭盯著鞋麵忍不住抱怨,明斟雪的視線隨之一落,忽的釘在了她的繡履旁。
水窪裡靜靜躺著一枚碧玉墜子,被泥水掩著不甚引人注意。
可明斟雪對此再熟悉不過,這是她今早親自交於鄧嬤嬤的,本是一對,因何落了一隻在這處?
她心不在焉,正出神想著,忽見身旁宮女紛紛拿袖子捂住口鼻,更有幾人蹲下身來作勢要乾嘔。
明斟雪回過神,鼻息間倏的竄入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直衝喉嚨,刺激的她胃裡一陣翻騰。
她忙伸袖掩住口鼻,努力平複胃裡的不適感。
領頭太監卻恍若未曾嗅到異味似的,隻一昧催促著宮人往前走。
宮人裡開始騷動。
明斟雪心跳得越發快,一路走來遇見的稀奇事實在太多。她告訴自己,再走上片刻便能逃脫這座囚籠了。
隻略一想著,腳步便不自覺地開始加快,步履輕鬆得很。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砰!”
走在前頭的宮人驀地刹住了腳,明斟雪一個不留神,撞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