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美人就是其中之一。
她曾經是名動掖州的美人,被采擇美人的花鳥使帶入宮闈,曾經也算是頗得聖眷,卻因為年歲漸長,新進的美人又從不曾間斷,居所也從曾經的玉衡殿到了如今的春蕪殿。
春蕪殿偏遠,隻怕是顯帝自己都早已忘了還有這麼一位妃嬪居住於此。
明楹與楚美人並不相熟,她並無什麼寒暄的意思,隻是略略點了一下頭,就錯身經過。
楚美人卻上下打量了一下明楹,生得上挑的眼眉讓她即便是做這樣沒有禮數的動作,也顯得風情萬種。
這種審視的目光讓明楹本能的感覺有點兒不適,她稍稍皺眉,回到殿中。
昨日因為心中思慮,所以各種雜亂的夢都接踵而至,她沒怎麼睡好,就起身梳妝去了坤儀殿。
所以明楹更衣洗漱以後,就回到寢間歇息了。
一直到暮色四合,明楹才轉醒,看了看外麵的天色,起身用了晚膳。
隨後她便想起了今日在皇後殿中所看到的畫卷,將自己覺得合適的人選都一一記在劄記上。
她幼時出身於書香世家,父親又是名滿天下的少年才子,所以少時就記憶過人。
今日在坤儀殿雖然如坐針氈,但是那些批注她都已經默記下,現在也能記得分毫無差。
她看過自己剛剛寫下的名字和批注。
所嫁到底是什麼人,她其實並無什麼所謂。
但至少日後不應當在上京城。
所以她在剛剛所寫的劄記上劃了一條線——
霍離征。
霍氏二公子,父親是霍氏嫡次子,一家都在邊關戍衛。
宣和二十五年因霍氏老夫人溘然長逝,恰逢隆冬,突厥來犯,霍將軍在邊關抽不開身,霍離征才從邊關趕回,一直在上京替父戴孝。
等到孝期結束,這位霍氏二公子就要重新回到邊關。
算算日子,孝期已過二十四月,還有三月就要出孝期了。
霍氏是武將世家,聽聞家中規矩森嚴,霍離征在家中行二,日後的夫人並不需掌家中中饋。
更重要的是,霍氏甚少回京城。
明楹指尖稍稍拂過剛剛自己所寫的字,想到今日傅懷硯對上自己的模樣。
自古帝王多薄情,出身於皇家的傅懷硯,自然也不會是例外。
她不能,也不應當與他有過多牽扯。
綠枝在外叩了叩門。
明楹收下思緒,“進。”
綠枝將切好的時令果蔬放在明楹麵前,她大抵是因為明楹之前的話,近些時日收斂了許多。
此時恭順立在一旁,看到明楹並未厭惡了自己,才試探著開口問道:“殿下今日前去坤儀殿,可是有什麼事?”
“無事。”明楹輕聲,“怎麼了嗎?”
綠枝躊躇片刻,麵容似乎有些猶豫,才接著說道;“今日殿下回殿,楚美人見到殿下以後,不知道為何,在殿中梳妝打扮,剛剛出了門去。”
明楹手下一頓。
春蕪殿並不大,稍微有什麼動靜都逃不過彼此。
楚美人又向來都是個張揚的人,從前在掖州是萬人追捧的美人,現在在這偏僻的春蕪殿,想來也是待著有點兒厭煩了。
綠枝見明楹不感什麼興趣的模樣,又接著道:“楚美人打扮得精細,妝容穠豔,衣衫嫋娜,奴婢瞧著,應當不像是去見其他妃嬪。”
*
傅懷硯剛剛從政事堂回來。
顯帝要提拔王騫的意向實在堅決,雖然不合禮製,但畢竟聖旨已下,要更改並不是什麼易事。
王騫也實在說的上是個蠢貨,才不過剛剛得勢,知曉傅懷硯有意擋自己仕途,明裡暗裡說太子殿下越俎代庖,居心不良。
王家也算是出過幾位皇後的大氏族,怎麼嫡長子被養成了這麼一個蠢笨不堪的模樣。
偏生那蠢貨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有個當著太後的姑奶奶,現在又有顯帝撐腰,仕途必然是平步青雲。
不日就可以權傾一方。
傅懷硯唇畔略微勾起。
越俎代庖。
就算是顯帝自己,都未必敢在他麵前說這樣的話。
傅懷硯抬步走回東宮時,身邊並未跟著長隨,剛剛行至甬道處,倏地感覺黑暗之中,有甜膩的香味從不遠處傳來。
他稍稍皺起眉頭,避開了身子。
環佩珠釵伶仃的聲音響起,隨之而來的,還有些微衣裙摩挲的聲響。
一個衣衫單薄的美人撲倒在地,玉指半撐在地上,眼瞳含淚。
此處燈火不盛,傅懷硯長劍從鞘中抽出,通體無暇的劍刃映著天上的月色,照亮了麵前的人的臉。
慘白的光下,映著一張嬌豔萬分的麵容,因為橫在脖頸前的劍端,發鬢散亂,花容失色。
“宮中犯禁,”他並未因為麵前是個美人都收回劍刃,反而稍微迫近,“知曉是什麼下場嗎?”
劍鋒上彌漫的寒意幾乎讓楚美人脊背都發寒。
按照麵前的人的衣著,雖然傅懷硯對這張臉並無什麼印象,也知曉,這當是顯帝妃嬪。
將主意打到他的身上,還真是膽大包天。
楚美人也沒想到傅懷硯居然這般不近人情。
今日他送明楹回殿的時候,楚美人看出些許端倪,她從前在掖州時是秦樓楚館的頭牌,自然懂得傅懷硯的眼神到底是什麼意圖。
他對那位寄住在偏殿的皇妹,眼神談不上是清白。
楚美人從幼時起就追捧者無數,掖州無數少年郎君皆為她裙下之臣。
她住在偏遠無人的春蕪殿太久,顯帝又實在是妃嬪眾多,她雖貌美,但畢竟已經雙十有餘,家中又無權無勢,縱然是生得一副好相貌,但卻是想接近顯帝都沒有門路。
但傅懷硯不同。
他身邊最多就隻是跟著兩個長隨,時常自己孤身行走。
要接近這位東宮太子,要比顯帝還要容易得多。
更重要的是,顯帝已經年老不堪,體弱多病,早有衰敗之相。
朝中大權早已旁落。
現在的宮中誰不知曉,東宮太子傅懷硯才是將來那個手握權柄的人。
既然是要攀附權貴,就應當擇良木而棲。
楚美人久在風月場,見過的權貴者也不知凡幾,自然懂得這些道理。
她淚盈於睫,半撐在地,嗓音輕柔。
“殿下,妾並非是有意犯禁……今日前來,是想要日後能夠侍奉殿下左右。”
傅懷硯聞言,不知道為何,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瘦削的手指在劍柄處點了幾下,很薄的眼皮半斂,看不出什麼情緒。
楚美人見他神色略動,原本在肩頭的外衫滑落,瑩白的肌膚上點綴著珍珠瓔珞。
她眸光瀲灩,溫聲開口:“今日見到殿下送十一公主回殿,妾擅自揣摩,若是殿下喜歡有悖人倫的私情,妾亦是今上曾經的寵妃,十一公主能給殿下的,妾也可以,況且公主尚且年少,還不知曉人事,頗有些不識抬舉……”
傅懷硯似笑非笑,卻在楚美人提及明楹時,手指收緊。
“娘娘是覺得,自己可以取而代之。”他語氣淡淡,“你難道以為——”
“誰都是她嗎?”
楚美人麵色怔然,比起剛剛故作的柔弱姿態,她是真的感覺到了一股殺意。
來自於這個素來霽月清風的太子殿下。
這種生死都捏在彆人手裡的感覺讓她心如懸石,霎時間冷汗都浸濕了背後。
他剛剛還沒有這樣的殺意,隻因為自己提到了明楹。
傅懷硯低眼看她,隨後將劍收起,用錦布擦拭了一下手中的劍。
“孤不殺你。”
“但娘娘最好在孤改變主意前。”
他麵上帶笑,說出口的話語調溫柔。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