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美人手下顫抖,腦中嗡嗡作響。
她生得極美,縱然是這樣狼狽不堪的姿態,也顯得嬌弱動人。
可是麵前的人卻又並無一絲一毫的憐香惜玉之心,連一眼都未曾再看她,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中的劍刃。
即便是他的劍刃並未有絲毫碰到她。
僅僅隻是靠近了些,沾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楚美人此時突然想到了之前她在殿外看到傅懷硯時,看到這位盛名在外的太子殿下,半低著眼睛,像是在哄麵前的姑娘。
她其實之前早就已經想好了另擇高枝,在幾位皇子和權宦中猶疑許久,都還是心有顧慮。
唯獨沒有想過傅懷硯。
原因無他,東宮並無侍妾的事宮中皆知,楚美人雖然自詡美貌,但是對這樣的高高在上的人,還是覺得心有戚戚。
縱然他身份尊貴,但也隻能退而求其次。
能找上一個母族有權有勢,早已封王的皇子也不是不可。
隻是今日在殿外的那一眼,她生了彆的心思。
傅懷硯並非不知風月事。
這樣的認知讓她忍不住心生旖念,她從前在秦樓楚館待得久了,所見頗多,世間的男子大多趨同,瞧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喜新厭舊,喜齊人之福,又喜美人暗送秋波。
若是傅懷硯喜好有悖人倫的私情,自己又何嘗不是他名義上的母妃?
楚美人當年讓采擇美人的花鳥使驚為天人,進宮數年,現在也才不過雙十有餘,妝點精致以後更是姿容嫵媚,不可方物。
她自信太子殿下並無拒絕的理由。
可是麵前的人,從始至終都沒有絲毫意動。
楚美人踉踉蹌蹌地起身離開後,一直隱於黑暗之中的長隨才忽地現身。
長隨看了看不遠處步伐慌亂的楚美人,轉而看向傅懷硯道:“殿下當真就準備讓她回殿?”
他猶疑片刻,“不怕她回去胡言亂語嗎?”
長隨手指橫在脖頸前比劃了一下,“殿下不殺婦人,那要不要屬下去——”
傅懷硯連眼皮都未掀,抬手將手中劍刃收入劍鞘,“無妨。她沒這個膽子。”
長隨順勢接過那把佩劍。
他不解殿下的行為,但也並未出聲。
雖然殺了那個宮妃確實一了百了,何況又是宮中犯禁,殺了至少免生事端。
傅懷硯語氣淡淡:“今日明楹回殿的時候見到了她,應當猜得出來這個宮妃是來見我的。”
“殺了這個宮妃簡單。”他隨手撥弄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檀珠,“但嚇到她就不好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想到明楹今日眼尾泛紅的樣子。
小姑娘還挺難哄。
宮中一夜靜寂。
昨日驟降了一次寒潮,半夜起風,今早明楹起身的時候,看到了窗外飄著一點兒雪粒。
現在已過春分,卻又有晚雪,實在少見。
綠枝進來將屋中的暖爐都點上,末了又看到明楹坐在窗牖前,似在看外麵的雪。
綠枝想到昨日的見聞,開口道:“昨日夜裡的時候,奴婢倒是看到了楚美人衣衫散亂地回來了,看上去失魂落魄的,跟著她的那個青翠喚了她幾聲都沒聽見。”
綠枝對這些事情向來熱衷,“也不知道到底是去找什麼貴人,這楚美人一向都是心高氣傲的樣子,奴婢倒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狼狽。”
綠枝大抵是在回想楚美人那時候的神情,嗤笑一聲。
“莫不是想要去找聖上,被趕了回來吧?”
楚美人從前在掖州被追捧習慣了,性子不算是很隨和,暗地裡也得罪了些人。
不然憑著她的長相,也不會從玉衡殿一直到了這般偏遠的宮殿。
所以綠枝說起這話的時候,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明楹其實大抵猜到了楚美人到底是去找誰的。
昨日她回殿之時,楚美人似有若無的打量,加之傅懷硯在春蕪殿前片刻的停留,楚美人生出心思並不稀奇。
今上畢竟沉屙在身,楚美人這樣空餘美貌卻無權無勢的宮妃,想要另擇高枝,也很尋常。
隻不過,無論是楚美人找的是顯帝還是傅懷硯,也與明楹沒什麼關係了。
她推開窗牖接了一粒雪,倏然而過的冰涼融化在她的指尖。
輕聲回道:“或許吧。”
她雙手交疊在窗沿,低眼看著春蕪殿外逼仄狹窄的甬道。
甬道漆黑,哪怕是雪落了進去,也好像隻是進了深不見底的深淵。
自她跟隨母親進宮以後,恍然數年過去,她也已經許久都未曾看過宮外的世界了。
雖然她並不喜歡明家,但是能得皇後恩準前往明大夫人的壽宴,至少也能久違地,看看宮外的世界。
而且還是明家。
當年父親因突發急症而早逝,明夫人又被迫進了宮闈,家中仆役大多遣散,明宅已經空置。
伯父後來做了京官,明氏在京中並無置辦過多府邸,最寬敞的就是從前的明宅。
京中權貴繁多,又向來以奢靡暗中較量,府邸越大越好,地段好的街巷早已有價無市。
縱然明氏亦是百年的簪纓世家,但畢竟立身於潁川,在京中的上好地段置辦一處寬敞宅邸並不是一筆小數目。
為了京官的臉麵,估計伯父一家現在所居的,就是從前的明宅。
明楹有點兒漫無邊際地想,也不知道屋前的那株梨花樹還在不在。
畢竟是幼時父親親手栽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