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年背對著任平生,她看不見對方的麵容,隻聽見少年的聲音冷而韌,似碎裂的冰棱順著流泉蜿蜒而下。
“我要買一把刀。”
黑衣少年如此說:“一把能參加五宗考核武試的刀。”
老板愣了下:“你是武修?武修不都拿武器當命根子嗎?哪有考核前臨時來買武器的。”
人家是臨陣磨槍,這少年倒好,臨陣買刀。
老板言罷,倒也沒多說什麼,而是道:“我這裡都是真材實料的武器,連上品靈器也有,定是能讓你參加考核的。”
老板上上下下打量了黑衣少年一番:“以你的身高,這把烈風刀很適合你,刀長二尺一寸,重十三斤四兩,是難得一見的中品靈兵,隻需一千三百靈石——”
“不必了。”黑衣少年打斷他,指著櫃台的方向,“我要買那個。”
老板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表情開始迷惑:“那是符紙,你不是要買刀嗎?”
黑衣少年點點頭,認真道:“你們店裡從三天前開始做促銷,買任意靈器,送一把武器,我就買符紙。”
老板愣神片刻,才反應過來,這少年要的刀,是促銷的贈品。
而少年所指的那打符紙,有一部分染上了臟汙,隻能低價售賣,故而是店裡賣的最便宜的靈器。
合著他在店裡杵了半個時辰,是在觀察哪個最低價啊。
老板嘴角直抽:“……可那些贈品都是凡鐵,如何能跟靈兵相提並論。”
黑衣少年眉宇淩厲,並不為所動,隻是道:“對我來說,凡鐵已經足夠。”
任平生在一旁喝著酸梅湯,在聽見這句話時,愣了下。
她曾經有個朋友也這麼說過。
——“他們的劍太軟弱,我用凡鐵就已足夠。”
老板耷拉著嘴角,十分不耐煩地遞給黑衣少年最後一打被汙染的符紙。
任平生眉頭微動,敏銳地察覺到符紙被汙染的地方,有極其細微的詭異波動。
她意識到了什麼,連忙上前幾步,趕在黑衣少年接過符紙之前攔住:“道友,這符紙你我對半付賬,我拿符紙,你拿刀,如何?”
黑衣少年清冽的眉宇微皺,他有一雙過於黑沉的眼瞳,盯著人看時,像個漩渦。
任平生道:“你一人買也是買,這符紙於你無用,於我卻有大用,能夠減少開支,何樂而不為呢。”
聽到減少開支這四個字,黑衣少年眉眼瞬間舒展開,他果斷點頭:“成交。”
老板在旁邊聽他們旁若無人地合計湊單,都生出了些無奈:“這位小友買這汙染的符紙有何大用?”
任平生微微一笑:“參加五宗考核。”
老板:“……”
他看看任平生,又看看黑衣少年,心道今年五宗考核前來渾水摸魚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些。
前有少男臨陣買刀,後有少女臨陣買符紙。
老板連連搖頭:“這年頭居然還有符修,甚至還想用符籙來過五宗考核,當真離奇。”
誰不知道,符道早兩百年前就被仙道八門除名,如今就連在輔道中的地位也越來越低。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符道雞肋,厲害的符師又太少。
久而久之,自然無人願意修符道。
任平生眉眼微彎,隨口道:“臨陣抱佛腳,重在參與,給自己找個心理安慰,再說了,萬一我能修成符道大師呢。”
符紙到手,那股奇異又微弱的波動感覺更明顯了。
任平生不動聲色,將符紙收好後,和心滿意足抱著凡鐵長刀的黑衣少年一同出了店。
四目相對,兩人同時開口:
“在下任平生。”
“傅離軻。”
兩人同時開口後,又同時詭異地沉默一瞬。
任平生望著傅離軻懷中抱著的凡鐵長刀,傅離軻想到了任平生買的被汙染了的符紙,表情都有些微妙。
任平生皮笑肉不笑道:“既然目的達到了,那傅道友,你我就此彆過吧,預祝傅道友順利通過五宗考核。”
隻是彆抽簽分組時可彆抽到他了,敢用凡鐵對靈兵的少年人。
傅離軻冷淡道:“告辭。”
他在心裡默默添了句,隻要不抽到和你一組就沒問題,離譜到拿著被汙染了幾乎沒有用處的符紙去參加考核的怪人。
兩人向彼此微微頷首,各自彆過,表情絲毫看不出他們想的是再也彆見了。
……
回到家中,任平生拿出這打被汙染的符紙。
不過是最低品質的草木紙,泛著枯黃的色澤,給人感覺哪怕是用品質稍好一點的墨,這種符紙都受不住。
任平生在意的並不是這打低品階符紙,而是將符紙半邊儘數染黑的汙漬。
肉眼無法看出汙漬的端倪,任平生調動了靈力,將其覆蓋雙眼後,才看清汙漬中確實有著銀色碎星光點。
任平生將符紙貼近鼻端,輕嗅幾下,雙目亮了起來。
是帶著酸澀的清苦味。
“倒黴了大半輩子,難不成現在轉運了?”
任平生低聲念叨著,將被汙染的所有符紙都放在水中浸濕,直到草木質地的紙張被泡得散開。
這時,任平生指尖點燃一簇冷火,十分有耐心地將一盆水緩緩燒乾。待到草木紙徹底消融,隻餘一坨烏黑的雜質時,任平生才停下手中動作,轉而將一滴晶亮的油脂滴入其中。
烏黑的雜質和油脂相融,緩緩溶解開,變成了質地略為粘稠的液體。
任平生小心翼翼將液體倒入玉瓶中,一打符紙也隻提煉出了手指長度的玉瓶不到四分之一的分量。
沉星木。
生長條件極為苛刻的一種靈植,也是每個符師夢寐以求的墨水原料。
用沉星墨書寫出的符紙,能夠極大的延長靈力的存續時間。
對於任平生現在的身體狀況來說,這一小瓶沉星墨,在關鍵時刻足以扭轉乾坤。
沉星木通常都生長於靈氣極度濃鬱之地,唯有同時是妖族和靈族的埋骨之地,才能生長出沉星木。
末法時代,靈族因靈氣的枯竭而極速衰弱,幾乎全族滅絕。失去了靈力的靈族,哪怕是埋骨之地,也無法生長出沉星木。
當年,一瓶沉星墨能引得一眾大能符師爭相搶奪,傾家蕩產。
如今,得來卻這般容易。
任平生望著瓶中不到一個指節高的墨水,心中不知該作何感想。
這千年後,沒有當年那些老對手們,還真有些寂寞。
……
翌日一早,五宗考核。
任平生站在天衍的隊伍中,和站在自己前方的人四目相對,無言道:“傅道友,好巧,又見麵了,你也考天衍啊。”
她心裡想的是,你怎麼也考天衍啊。
武修不應該去北塵嗎。
傅離軻默默移開視線,鎮定道:“眾生萬物,皆天衍之。這天下之巔,誰能不心生向往。”
任平生直覺他這是找了個借口。
但她也沒戳穿,畢竟和傅離軻隻是一麵之緣。
今日五宗考核,分明五宗都有開設相應的靈脈測驗點,卻唯獨天衍的隊伍排起了長龍,一道隊伍略顯不夠,中間還折了三道彎。
排隊的人都在議論紛紛,好奇這次報考天衍的人為何如此之多。
“這位道友說得好啊,天衍萬物,一個宗門敢以天衍二字為名,可見氣魄不凡。”
水墨色燙金的折扇一展,人群中傳來清朗的少年音。
任平生循聲望去,看到自己隔壁,站著一位錦衣華服的少年。
他許是來得晚了些,排隊排在折了第二道彎的地方,跟任平生正好站在同排。
錦衣少年衝任平生微微一笑,桃花眼下綴著淚痣,讓他看上去顯得……不太正經。
“三百年前,明燭老祖的洞府現世,開啟複蘇時代。
第一個發現她洞府的人,秉承明燭老祖的遺誌,將她所撰仙道八門共三十多本各類著作儘數無償傳播開來,真正實現了修行無門檻。
按明燭老祖的說法,凡有天賦者,皆可閱讀《煉氣綱要》自行修煉,走上仙途。
而《煉氣綱要》的卷首便寫著——眾生萬物,皆天衍之。
為悼念明燭老祖的大義之舉,複蘇時代後的第一個修仙宗門,便定名為天衍。”
任平生睫羽闔動,有些驚訝,沒想到自己和天衍竟還有這樣一段淵源。
錦衣少年的這番話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有人奇道:“這位道友聽上去對上古史頗為精通。”
聞言,錦衣少年將折扇一手,略一拱手道:“在下太史寧。”
眾人了然:“原來是號稱修真界活史書太史家的小公子。”
太史寧笑起來眼眸明亮,見眾人都對他所說之事感興趣,便說的更加起勁。
“洞府現世後,明燭老祖的功法一分為三,歸於天下三宗。
但三宗之中,北塵的北帝百年前衝擊道成歸失敗,直接閉了生死關,如今生死不知。
歸元的道尊經曆了那位的叛宗,早已心灰意冷,立誓此生不再收徒。
如此一來,若想要獲得明燭老祖真正的傳承,唯一的希望便落在了天衍的雲微真人身上。”
太史寧輕搖折扇,緩緩道:“雲微真人當年立誓,此生隻收四徒。如今她已有三徒,僅剩的關門弟子之位,可謂是舉世矚目。今日考核天衍之人異常多,隻怕就因為此事。”
尚不明情況的人們聞言,呼吸急促起來。
那可是明燭老祖的傳承。
放眼整個修真界,誰不想要?
任平生表情有些微妙。
她開始思考,如果方才太史寧所說為真,那她和雲微究竟誰為師誰為徒,還真說不準。
她表情的異樣被察覺,太史寧揚眉:“道友有何見解?”
任平生略微一笑,神秘道:“今日報考天衍人數眾多,或許,還有其他的原因。”
太史寧:“請道友賜教。”
任平生笑意狡黠:“今日報考天衍人數異常,沒有紫微垣預言的原因,我是不信的。”
天降紫微星,將歸於天衍。
無論是想知道紫微帝星是誰的,還是抱著一線希望想成為紫微帝星的,應該都已經彙集到天衍了。
她一句話,攪亂了一池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