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堂內,燈徹夜未熄。
白長老出來的時候十分疲憊,朝著朝太初搖搖頭,“情況十分凶險,修為恐怕也保不住了。”
夙流雲身上的一劍穿胸而過,幾乎斬斷心脈,可見出劍之人是要將他置於死地的。
要不是朝太初將昆侖的庫房翻了個底朝天,掏出了不少好東西吊著命,夙流雲難逃一死。
朝太初麵色難看至極,“那,白玉斷續膏也不成?”
白長老歎息,“她將劍氣注入他的體內,一寸寸震碎了他渾身的筋骨,斷了還能拚接起來,碎了……恐怕就算是保住了命,以後也不能站起來了,形同廢人。”
白長老語氣悲痛,眼睛卻開始隱隱發光:劍氣是劍修用劍時自然逸散的產物,厲害的劍修用劍之時,用劍氣掀翻一堆人也不奇怪,然而,劍氣大開大合、四處逸散,極難精準掌控。
但她竟一寸不差地用劍氣震碎了夙流雲全身的筋脈!
這是何等的控製力!
昆侖劍宗人均劍瘋子,但是顯然,在場的人裡,隻有白長老能夠欣賞這種藝術。
朝小塗喃喃:“廢人?這不可能!”
她從昨天開始就魂不守舍,此時單薄的身形更是搖搖欲墜。
從朝今歲回來開始,一切都不一樣了,最後成廢人的,怎麼會是夙師兄?他明明是最後的贏家!
卻聽見了裡麵有動靜傳來,緊接著便是小侍童的驚呼。
——原來是夙流雲剛剛睜開了眼,就聽見了白長老的斷言。
他心神巨震,腦海裡隻剩下了那一句:形同廢人。
他當即青筋直突,血氣上湧,一口血噴了出來。
他想要起身,卻渾身劇痛,撞翻了床邊的花瓶。
朝小塗急匆匆地撲了進去,就見到了夙流雲麵如金紙,“師兄!”
夙流雲眼前天旋地轉,不可置信地還要爬起來。
白長老眼疾手快,上前一步直接將他打暈:“再這麼激動,大羅金仙也救不活了。”
夙流雲,就這麼成了個廢人?
走出內室,一片寂靜。
朝太初沉默了片刻,開口道,“將消息暫時封鎖,誰傳出去,就直接逐出宗門!”
他怒不可扼,“那孽障人呢!”
靈散道:“少宗主已經在外麵等著了,宗主您還見麼……?”
“讓那個孽障在外麵跪著!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起來!”
……
朝小塗心亂如麻,一切都和前世不一樣了,她急於讓一切回到正軌。
這種感覺讓她迫切地想要做點什麼。
她低聲和守門的小童低聲說了句什麼。
小童很驚慌,“小塗師姐,宗主不是說不讓傳出去?”
她瞪了他一眼,“彆廢話,去傳信給夙家,出了事,我擔著!”
*
朝今歲袖子裡揣著小眼睛——因為小眼睛奉命監視她,所以她要來見朝太初的時候,小眼睛就嗖地飛上了她的手腕,死死纏住。
她不得不把它也帶了過來。
靈散麵露難色,傳話道,“宗主不肯見您,他讓您在外麵跪著……”
朝今歲攏了攏袖子,問道,
“除了讓我跪著,還有彆的話麼?”
“沒,沒了。”
朝今歲點點頭,卻沒有跪下,而是掃了一眼醫堂內外的眾人,就要抬步離開。
下一秒,朝小塗怒氣衝衝的聲音傳來:
“朝今歲,師兄筋脈俱碎,馬上就要成為廢人了,你就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麼?”
朝今歲腳步一頓,仔細感覺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發現不僅不愧疚,還挺愉快的。
畢竟,和她計算得分毫不差。
捅得十分精確。
但是醫堂內外守著的弟子們都驚呆了:夙師兄,真的成了個廢人了?
朝小塗上前一步,麵露悲憤:
“你難道忘記了麼?”
“朝今歲,當年你落入了魔窟,是夙師兄將你救了回來!”
朝今歲恍然。
因為那場大夢,她對這一世的記憶都有些模糊了。
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那時她年紀還小,是第一次護送一批法器回昆侖,結果在路上遇見了魔族。
她被魔族包抄,被逼入魔界。
敵眾我寡,更加絕望的是,她體力不支,竟然不小心掉進了萬魔窟。
當時她以為自己死定了。
結果意識模糊間,感覺到一個少年將她扛了起來。
她當時隻有模糊的意識,根本記不清發生了什麼。
但是萬魔窟九死一生,她卻毫發無損地從裡麵出來了。
——手裡還抓著一隻很敷衍的草螞蚱。
她醒過來,就看見了夙流雲。
於是,夙流雲把她帶回了宗門,所以人都知道了夙流雲救了她一命,她也一直記得這份恩情。
後來因為朝小塗,他們的關係開始變得惡劣。
但是在那之前,她也對夙流雲多有照拂。
她不喜歡夙流雲,但是因為恩情,將自己珍藏的劍法送給了他;
就算是後來因為朝小塗時常找夙流雲的麻煩,也是指教居多,他的那一手劍法,幾乎是她一手提點出來的。
但是在經曆了那麼多後,這份恩情,在她的心裡也算不得數了。
畢竟就算是恩情,也還完了。
然而她轉過頭,卻發現很多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靈韻、靈散、朝小塗……許多眼熟的弟子,甚至還有一個熟悉的少年。
——那是她十年前從凡間撿回來的小乞丐,名喚無涯。
他當時無父無母,無依無靠,要不是她破例收了他做弟子,就要餓死街頭,從此他就開始追著她叫師父。
但此刻,他也是那些人當中的一員,正在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著她。
人群裡,還有人小聲道,
“少宗主,畢竟夙師兄一片真心,還曾經救過您,就算是有錯,也不至於廢掉他。”
“當時夙師兄為了救您差點死掉,我們都看見了。”
靈散怯生生道,“少宗主,今天宗主很生氣,您要是一走了之,宗主不會原諒您的。”
“您就去認個錯吧!”
她的視線移到無涯身上,“無涯,你也覺得我應該去認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