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傷時，我覺得苦。你說無礙時，我覺得心裡苦…你與他人說話時，我也偶有覺得心中酸澀難耐。”

“…旅者，能否告訴我。活在世間，這就是人類的情愛嗎？”

“——仙人不懂愛，沒關係。”

“那就我來教會你。”

他們說他是少年仙人。

說夜叉一族殺伐果決，背負著千年的惡果。更見證無數凡人的生生死死，不懂人之情，不明世間愛。

可並不如此。

魈也是活著的。他會不高興，也會因為一點小小的事情而暗藏竊喜。

他是活生生的人。

熒想起這些的時候，隻嘗著麵前的一盤杏仁豆腐。可能這份沒做好，也可能是材料沒選對…做出來的食物發了苦了。

這份也沒法送給魈了。

她想。

璃月的風不冷，哪怕是站在最高峰處，拂麵而來的寒氣也隻裹挾著爽人的氣息。在這慶雲頂向下俯瞰世界，穿過雲層即是人間。

魈清楚這一點。

他習慣孤身一人站在高處，哪怕是站著假寐也無所謂衣擺染上的露水。

“不要站在這裡了…清晨風冷。”

“無礙，仙家不懼這些。”魈就隻清冷的道一聲，赤金的眸子依然看著彆處。

她習慣這樣的仙人了。在旁邊心裡惱了會，最終作罷鬆了口。眼尾沾了點紅，軟下聲音慢悠悠的去抓魈胸前環住的手，趁身前人一個不注意就扣住了他微涼的手指。

“彆生我氣了…”熒蹙眉，捏捏他的指尖，“不會再有下一次了，我不想你擔心…”

魈望著她也帶上露水的濕發，沒有做回答。先是輕輕的撫上了那抹金色，暗自使了個仙法除了少女身上的濕氣，又不自知的泯唇再歎了聲，微微將視線從那雙充滿著複雜情緒的眼上挪開。

關切？心疼？又或是委屈…？

魈在心底揣測。越是想弄清她的想法，便就是越難，也越發的讓他心煩。

“你不必爬山路來尋我。”他的聲音一直都這樣的冷，“隻要喚我名…我便會來。”

他是仙家，不懂人類的那些愛恨情仇。

可是他自己搞不清這些情情愛愛，卻就是看著少女的眼睛，攸的心臟猛一抽。垂眸瞥她蒼白的手，齒縫處也不曉得哪來了一股澀，讓他心裡發難，隻想要到高處自己一個人待一會。

魈沒料到少女會來找他。慶雲頂的山又高又抖。老練的采藥人在這裡都容易栽了跟頭，更何況他眼前的人重傷未愈，直到現在唇都帶著幾分白。

“沒事的，我已經習慣在這兒走了。”小姑娘輕輕一笑，聲音放輕，一下子又想到什麼，忽的從身後拿處一束發著幽香的花。

少女明眸一彎，不知為何的腳尖一點，身形向前擁俏皮的將純白的花往人發間一彆。

“今天的清心，也很襯仙人。”她狡黠的說，剛才那些讓魈心亂的情緒一下就散了。

“…不敬仙師。”他扭開頭，又悄然紅了耳根。

不過是拿捏仙人的小手斷。

少女哼哼兩聲，在心裡竊喜著將他的手再抓緊了點。

“我們走吧，回望舒客棧怎麼樣？”熒歪頭去瞧他的表情。

另一人手腕微動，任由她抓住了：“可以，那便回去。”

他應了。

下一刻，熒感到腳下的地突然空了。黑青發的少年麵容清冷，兩臂一抬將她圈在了懷裡。

霎時間周圍景色飛速的流動，魈就這樣攬著少女往山崖下跳。

砰砰砰的。熒好像聽見自己的心臟跳的越來越快。

她明明是不怕高的，以前也有在慶雲頂之上展開風之翼一躍而下，任由那涼風吹拂自己的臉頰，裹挾著山間清新的空氣開始自己新的一天。

可是這次帶來的感覺截然不同。

魈沒在看她，但她在看他。瞧見了仙人眼裡的山川河流，也望見了周身流轉著的純青色氣流。

他在護著她。

衣衫飄拂，不斷有風灌入。耳邊不吵，心也靜的隻有心跳。

恣意的於空中暢遊，走過悠長的歲月。一心安穩不動，與風沉淪著，越是向下就越望清遠處城市的繁華。

雲霧若隱若現間被人剝開，浩瀚景色清明入目——這就是魈眼中的人間，也是他的千年。

熒微微睜大眼，耳畔忽然得了句平靜又溫和的聲音。

“彆害怕，有我在。”

一句話似暖了人間，熒對上那雙淡然的眼睛，忽然又想到…

魈帶著她，走過了自己的生命的山川。

她擁清風入懷，也笑：

嗯…今天的仙人與風都是清心味道的。

第三十七碗杏仁豆腐。

熒默默的想著，在心裡盤算總結著每一次有哪裡做的不足。

看著旅行者今天又做了杏仁豆腐的派蒙，表情換了換，變得十分痛苦。

雖說旅行者的廚藝總是讓她心滿意足，但任誰大概都是受不了一整個月都吃些杏仁豆腐之類的東西的。

“旅行者！你的杏仁豆腐已經做的很好啦！”派蒙不太高興，在空中氣鼓鼓的念叨，“魈一定會喜歡的！”

熒歎了聲，將一盤杏仁豆腐輕輕擺到台子上，旋即入座，有一搭沒一搭的將豆腐往嘴裡放。

“…哎…可是我還是有點在意…”正準備再將一口豆腐送進嘴裡，她回頭與派蒙說話，“這一次的有點太甜了…不知道魈…”

熒的話沒說完，身旁立刻憑空出現道青黑的人影。少年走近，輕輕勾住她的手腕，從容的低頭，引著她的手將食物放入自己的口中。

末了，他不自知的舔舐了下唇，才算作罷鬆開了旅行者的手。思考了一翻細細的想：“…不甜，剛好。”

熒的大腦宕了機，少年的臉湊的太近，眼尾處薄紅裡的點點鎏金她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更是他的不自知。

那舔舐唇瓣的樣子熒從未見過，以至於她一瞬間慌了神，握著木勺的手一震，直接任由手上的器物落在了桌子上。

這一下發出不小的聲音，也一下震醒了她亂了的心。

“沒，沒事！”

“…你不舒服？”魈顯然不懂，看著她慌亂的表情，卻越是欺身向她，單手攔了她的去路，想要詢問個仔細，“為何臉紅？”

“我…我…對。”熒的眸子軲轆一轉，頗有一番病急亂投醫的意思，手舞足蹈道，“今天天氣太熱了…我隻是…”

“…有點熱。”

魈的神情微怔。

璃月氣候常年都是溫暖如春的，哪怕偶有高溫卻也並不在這幾日，怎會平白無故覺得會熱…？

“彆動。”他難得霸道，湊近少女的臉，不由她說什麼的將手背貼向她的額頭，沉默著感受那片溫暖。

並沒有發燒。他得出了這個答案。

“哈哈哈…可能是我的錯覺吧…嗯，今天真熱啊…真熱…”熒不動聲色的努力把臉彆開。

一旁洞觀全局的派蒙倒是不爽的跺了跺腳，半晌也沒敢給他們兩個想出一個難聽的外號，最終還是不樂意自討無趣，隨便找了個去吃甜甜花釀雞的借口離開，選擇了助攻自己的好夥伴。

“魈！旅行者說想吃你做的杏仁豆腐！”派蒙臨走前給熒挖下一個坑，“說不定你做了杏仁豆腐給她吃，她就‘不熱啦’！”

問題一下子就轉到了這個“熱”的問題上。

魈抱臂看著熒，片刻後撫著唇想了會，便道：“隨我去望舒客棧吧。”

良久。熒與魈借到了望舒客棧的庖屋。

其實魈不常給自己做菜。雖說極鐘意杏仁豆腐這道菜品，卻也沒予其他人嘗過，畢竟也沒有他人會…

將食材取出，魈沉默了下。

是何時開始的呢？每年的生日他都會送旅行者這道菜…

將杏仁豆腐做完之前他都在想這件事，直到放下了盤子，看著對麵的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拿著勺子。

“吃罷。”他道。

熒這才動手，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甜，很多是軟嫩與解暑的感覺。

熒自知自己可沒中什麼暑，但一口絲滑涼爽的甜點也著實是激發了她舌頭上的饞蟲。

不知怎麼的，她有點上癮，一口一口乾淨利索的光了盤。在魈的目光下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好好吃！”

魈倚著身後的牆，任由清風拖起他的發，極其細微的揚了下唇：“你喜歡便好。”

若是派蒙也嘗了口，定會脫口而出情人眼裡出西施之類的話。

畢竟那盤杏仁豆腐可遠不比號稱廚神的旅行者做的好。這也隻是熒的私心，也隻是因為熒喜歡他，很喜歡他。

因此，這淡淡的甜味酥了骨頭，流進了她的心裡。

熒撐著自己的下巴：“魈？”

“何事？”

狡黠的笑了，她道：“我喜歡你哦。”

“………”

隔得並不遠，抱著臂的少年僵了下身形。

他見少女笑顏如花，見金黃的杏葉飄入窗內，從他臉前掠過，緩緩漏出那抹燦爛的笑…甜膩入骨。

是喜歡嗎？

遊離在塵世之外的仙人忽的錯了分心跳。難道這種讓心頭一甜的，又讓自己後耳隱隱發燙的…就是所謂的喜歡嗎？

伸手猝的抓住麵前的一片杏葉。魈突然想要清楚了，何為人之情愛。

杏葉漫天，吹進塵世之外的心。

“若是決定好，便莫要負了旅者的心意。”鐘離這麼對魈說道。

決定…

心意…？

帝君的這番話常常在魈的記憶裡遊走，無論是除魔衛道，還是在夢中偶然閒暇時，他都會忍不住的想起這句話。

抬臂挽花，一槍斬落。玉色的長槍削鐵如泥，一瞬便撕破混沌的黑暗。

魈聽見耳邊猙獰的聲音刺耳尖叫。細長的墨色物質蜂蛹著撲向他，想要將他包裹、蠶食。

“哼…無用。”槍間一挑，綠色的元素力迸射開來，戳破了黑色的繭。

抬腳碾死魔神最後微弱的殘渣。魈翻掌收了槍，隨意的抹了下臉上赤黑的液體。他踏著朦朧的暮色急匆匆的回了望舒客棧。

他約好與旅行者一同去海燈節…時間快到了。

擦拭掉身上的血跡，魈垂眸為自己的手腕綁上繃帶。

在今日清晨魈便不停的去搜尋著，足足忙了一整日。偶然路過海灘邊時，還突然停了下來，拾了幾個星螺。

他將耳朵湊近那裡，沉默的泯了下唇。

是潮汐的聲音…

“希望熒喜歡…”他沒在意的吐露了心聲，又站起。

好了，該走了…一切都處理妥當了。

再次回憶一番是否落下什麼。魈瞥了眼自己處理的極其敷衍的傷口，隨意施了個仙術僅封住了血腥味，便帶著星螺消失在了望舒客棧。

滋啦…

空無一人的房間裡傳來奇怪的東西…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存活了下來。

簷上望月。

魈無意於此。隻是瞧見熒在與他人說話，便待在那裡等候。

不過…是不是稍微有點太親密了？

名字叫申鶴是嗎…記得是留雲借風的徒弟…

魈默默盯著，收斂著自己的氣息，藏在鬱鬱蔥蔥的樹頂與房簷間停著。半晌後抬頭看著天上的圓月。

那便不打擾她了。既有人陪伴的話…

魈想著，眼神幽幽的望月。

幽靜，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