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並不起眼的馬車從武安侯府門前駛離,馬車內坐著霍老夫人和戴著麵紗的薑嶠。
霍老夫人直接伸手掀起薑嶠的麵紗,見她臉上的紅疹幾乎看不出了,隻是還有些泛紅,這才鬆了口氣。
“你這孩子,下次吃糕點可千萬謹慎些,彆把這張臉毀了。”
薑嶠笑著點頭。
“昨晚我已將你的字條交給侯爺看了,他很是感動呢。”
霍老夫人道。
薑嶠笑容略微有些凝滯,很快卻又恢複自然。她重新整理好麵紗,朝車外指了指,比劃了一個行走的手勢,意為現在去哪兒。
霍老夫人目視前方,表情變得鄭重,“去城門口,今日城樓上可有大熱鬨看。”
薑嶠麵露疑惑。
侯府的馬車緩緩駛過街巷,很快來到了建鄴城的城門口。薑嶠扶著霍老夫人走下馬車,詫異地發現城樓下已經聚集了不少百姓。
眾人皆是一幅翹首以盼、望眼欲穿的樣子,令薑嶠更加好奇。
“來了來了!”
前方突然有人指著城樓上嚷了起來。
霍老夫人搭在薑嶠胳膊上的手一下收緊,臉色肅然地望向城樓。薑嶠也不明所以地抬頭。
恰是正午時刻,一隊玄紋輕甲的將士押著幾個披頭散發、看不清麵容的囚犯走上城樓,讓他們貼著城樓邊的石磚跪下,將腦袋搭在了城牆上的凹處。
“看清楚了嗎,這些都是廢帝餘黨!今日我兒便要當著百姓們的麵,將他們梟首示眾。”
霍老夫人向薑嶠解釋道。
薑嶠神色僵住,眼睫微微顫了顫。
城樓上,劊子手已然在囚犯們的身後就位,亮起了寒光凜凜的鬼頭刀。
下一刻,披袍擐甲、腰佩長劍的霍奚舟忽然出現在了城樓上,行走間黑袍獵獵,帶著冷酷的肅殺之氣。
儘管隔得這麼遠,薑嶠仍是感受到了那股煞氣,不自覺打了個寒顫。然而四周的百姓卻都像見到了救世主一般,聲音雀躍地歡呼起來。
在眾人的呼聲中,霍奚舟臉色冷然地站到了其中一個囚犯的身後,直接從劊子手手中接過了一柄鬼頭刀。
偏巧在這一時刻,薑嶠看清了霍奚舟身前那個囚犯的麵容。竟是一張有些熟悉的臉……豫州節度使韋琰!
寒光閃過,霍奚舟麵無表情地手起刀落——這位節度使的頭顱便從高高的城樓上掉了下來。
這一刀宛如行刑的號令,其他劊子手也緊隨其後,將剩餘那些囚犯的頭顱砍落下了城樓。
薑嶠眸光微縮,仿佛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她不敢再看城樓下的情景,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心中驚懼不已。
霍奚舟,這個從死人堆裡走出來的殺神……當真凶殘。
然而一切還未結束。
不知發生了什麼,周圍又傳來百姓們的喧嚷聲。薑嶠掙紮了一會兒,才再次看向城樓上
劊子手們已經退下,隨著霍奚舟抬手一揮,幾個將士又抬著一團又黑又紅的東西走至城樓正中央,隨後係上了一根繩子,將那似乎還披著發絲的不明物體往城樓外一拋,吊在城樓上。
炎炎日光直照著那東西,在空地上投下一片形狀猙獰的黑影。
薑嶠心裡一咯噔,定睛看去,終於看清那高懸在樓上的竟是一具血肉模糊、幾乎辨不出人形的屍體!
一縷風吹過,攜著灼熱刺鼻的腥臭味,薑嶠臉色霎時變得慘白。與此同時,身邊百姓們痛快的叫好聲爭先恐後鑽入她的耳朵。
“廢帝薑嶠,多行不義必自斃!活該被拆骨扒皮、懸屍曝曬!”
“廢帝薑嶠”四個字狠狠砸下來,薑嶠腦子裡轟然一響。
她踉蹌著後退一步,目光再次對上頭頂的懸屍。頃刻間,眼前天旋地轉,五臟六腑仿佛在被一隻無形的手攪動。
薑嶠重重一顫,猛地推開周圍的人,捂著嘴轉身逃離,殊不知這一幕已經被城樓上的霍奚舟看在了眼裡。
薑嶠跌跌撞撞向前跑著,身後有人在叫,有人在笑,有人在拍手,各種紛雜的聲音如影隨形似的纏著她……
——廢帝薑嶠,少稟凶毒,行穢禽獸。
——為奪皇位,弑父殺兄,此為罪一。
——罔顧人倫,欺辱親姊,此為罪二。
——暴戾恣睢,殘害忠良,絞殺宮妃,此為罪三。
一路衝到無人的小巷深處,薑嶠抬手,從耳後一把拽下麵紗,扶著牆劇烈地乾嘔,仿佛要將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嘔出來。
差一點,差一點……
隻差一點,今天被拆骨扒皮、懸屍曝曬的就是她!
薑嶠死死摁著自己的胸口,還是什麼都沒能嘔出來,反倒是逼出了幾滴眼淚。
沒人知道,那城樓上吊著的不過是個天牢的死囚。隻因身量與她相似,才有了這般待遇……
也沒人知道,真正的廢帝薑嶠其實是個女兒身,早在叛軍攻入皇城時,便縱火死遁。隻因半道出了意外,無處可逃,才趁亂混入了內教坊……
更沒人知道,薑嶠扮成樂伎在內教坊躲了幾日,竟陰差陽錯被人挑中,送進了武安侯府……
突然,一隊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聲聲催命似的逼近,薑嶠的背脊陡然竄起一股冷意,僵硬地轉頭。
不遠處,數十名玄紋輕甲的將士站定,朝兩邊散開。
剛剛還在城樓上親自行刑的霍奚舟,竟然出現在了巷口,一步步朝她走近,高大的身影壓迫而來,沾著血跡的麵容愈發冷峻陰森,宛如勾魂索命的地獄閻羅。
薑嶠呼吸一窒,攥著麵紗的手指微抖。
下一瞬,那青色薄紗從指縫間滑落,乘風飄開,在空中上下翻卷著,最終蕩悠悠落在霍奚舟的劍柄上。
霍奚舟扶著劍柄的手指輕動,定定地望著巷尾那頭弱柳扶風、眼淚盈盈的小娘子,漆黑的暗眸愈發幽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