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所見之處皆覆蓋著薄薄的白。
恩遠伯府,安亭院,牆角的一株紅梅正開得熱鬨,與冰雪相映成趣,難得暈染出一片色彩。
兩個小丫頭乖巧站在院中,神情認真。她們是新進府的婢女,昨日剛被分到這個院子。一同進來的姑娘羨慕極了她倆,因這安亭院是世子龔拓的居所,未來家主。
兩人安靜等著,待聽見那聲開門響,便齊齊看過去。
正房右側耳房,一個女子款步走出,身段輕柔,正是昨日安排她倆的無雙姑娘。
無雙下了石階走到院中,身旁梅枝禁不住積雪覆壓,落在她肩上些許。
她不經凍,加之屋中憋了一天,乍然出來,冷風吹得額頭疼。
在院中站穩,她瞅著幾步外的兩個丫頭,還是十三四歲模樣,臉龐尤帶稚嫩,拘謹的攏著手站立,像極了她剛進伯府的時候。
算算,到如今已有六年了。
“要緊的昨日都說了,今兒帶你們去給夫人謝恩。府裡規矩多,平日無事不要亂跑。”無雙開口,聲音像柔軟的雪,帶了些清淩。
小丫鬟們彎腰行禮:“有勞無雙姑娘。”
“叫姐姐罷。”無雙嘴角淺淺勾著,一年複一年,總有新鮮的人補充進來,她認著麵前的兩人,“嬋兒?巧兒?”
兩個小丫鬟點頭,柔軟的話語讓她們心中緊張散了不少。也提了膽氣,看著這個據說是跟了世子多年、十分受寵的女子。真真就是見過最美的人了,身上還有好聞的香氣,隔著幾步都能聞到。
隻是穿得太過素淡,簡單的霜青色襖裙,看著還不如一些普通的婢子衣著鮮亮。
無雙不介意兩人偷偷打量,講著安亭院的禁忌,尤其是正房,得不到主子許可,萬不能自行進去。
冬日裡天短,趁著還有些光線,她領著兩人去伯夫人所在的向陽院,順帶著認認路。小丫鬟們也認真,字字句句往心裡記。
這才剛從假山繞過來,就見著前方遊廊上走來幾個人影。
打頭的年輕男子身形頎長,腳步平穩,暗色的鬥篷隨著步伐晃動,手裡握著一卷馬鞭。他微抬下頜,白雪映出了一副好姿容,五官如精雕而成,隻眉眼間帶著幾分疏淡。
緊跟他身後的是兩名隨從,正在商討爭執著什麼,聲音不小。
男子似是感受到目光,往牆下那抹素色身影瞥了眼,也隻看了一眼,轉而很快消失在拐角處。
無雙視線還留在遊廊上,回過神來,那裡隻剩下空蕩蕩的冷風。
“是府裡的主子嗎?”叫嬋兒的圓臉丫頭怯怯開口。
無雙頷首,轉身麵對兩人:“對,是世子。”
“世子?他在府中嗎?”兩個丫頭一愣,再次看去廊下,那裡早已沒了人影。
無雙心裡也疑惑,龔拓一個月前離京,領軍駐紮在京城西麵百裡外的老虎山,原本說是年根才回來。
今年西麵州府受災,遭遇百年大旱,無數良田乾裂,顆粒無收。眼看大批災民逃難來京。今上派了他過去,為的就是疏導安置災民,以免人全湧到京城,造成混亂。
為何今日他冒雪回來?而且府裡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雙姐姐,世子人好嗎?”嬋兒又問。
“他?”無雙微怔。
龔拓?他人好嗎?
嬋兒嗯了聲,雙手拘謹的攥在一起:“我進府之前聽人家談論過,說世子是頂出色的郎君,待人接物寬厚有禮。”
無雙不知如何回答,雖然她出不去,但是知道龔拓在京中人人皆知,所有好聽的頭銜都能安到他頭上。
世家門第,十歲跟著舅舅去邊城軍營曆練,年未弱冠已經憑著一身本事坐上禁軍右中郎。這樣的好人物,深得今上器重,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前途無量。相對於名聲有些狼藉的恩遠伯府,這位世子的名聲意外的很好。
天黑下來,無雙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細細的雪粒子落到臉上,估計這雪還是沒下完。
到了向陽院,出來的是夫人身邊的秋嬤嬤。
說是夫人在禮佛,知道她們的心意,便打發兩個小丫頭先回去,獨留下無雙,說她字好看,幫夫人抄兩頁佛經。
無雙稱是,叮囑嬋兒兩人幾句,遂進了向陽院。
她進到一間屋子,裡麵桌子上已經擺好筆墨紙張。
“瞧瞧,整個向陽院,連個會寫字的丫頭都找不出,還得雙姑娘你來。”秋嬤嬤笑笑,站去桌旁。
“嬤嬤說笑了。”無雙關上門,轉身走到火爐旁蹲下,撿起地上鐵鉤挑了下爐內炭火。
隨著跳躍的火苗,一股熱氣竄出來,映照出一張如花的嬌靨。
“雙姑娘莫要忙活,”秋嬤嬤靠在桌邊木椅上,手往膝上一搭,“你過來坐下,咱們說幾句話。”
無雙站起,擦乾淨手,笑著站去人的麵前:“嬤嬤有何吩咐?”
她走起路來輕柔,腰身仿若一朵水中搖曳的芙蕖,又像是春日將生出的嫩柳條,有股說不出的妖嬈。
秋嬤嬤眉頭微不可覺得蹙了下,不著痕跡的打量著這個世子養在房裡四五年的女子。
打扮得倒算是規矩,簡單的挽著發,沒有過多裝飾,隻斜斜插著兩根梅花銅簪。即便如此的素淨,還是難掩那副傾城好顏色,細瓷一樣的麵皮,眉目如畫。許是冷了,鼻尖和雙頰染上凍紅,更添了分嬌媚動人。
當初那個青澀木訥的丫頭,如今竟出脫成這樣的美人,眉眼一彎,流淌出的儘是勾人的媚意。
一身素淡,根本壓不住渾身的嬌豔。
秋嬤嬤擱下茶盞,麵色不變:“你一直伺候世子,夫人曉得你辛苦,如今快年節了,特意準許你回家探親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