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天裡,簷瓦積寒重,素雪掩了枯葉。
隻是這派景觀瞧著有些模糊,有些縹緲虛無。
……
縱是房內擺了好些爐子,仍是能感到窗縫鑽進的絲絲寒風。
床榻邊上的瓷奓鬥被丫鬟端走,又換來新的,房內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酸味。
“縣主,王妃和世子妃正往安瑞院這邊來。”
榻上的女子麵色蒼白,扶著軟枕坐了起來,接過丫鬟遞來的茶盅漱了漱,口中仍是一股酸澀味,她道:“扶我起身穿衣罷。”
內房裡,老嬤嬤見縣主連撐起衣裙氣力都不足,滿臉擔憂,勸道:“縣主,要不想彆的法子繼續避著不見罷,等到將軍回來就好了。”
縣主搖搖頭,眼眸如秋日寒霜,落寞道:“不偏不倚這個時當被派出京練兵……他本就陷在泥潭裡掙紮,又哪能想著依靠他?”
好不容易換好衣裙,拖著虛弱的身子到了堂前,才邁進前腳,遠遠看見大嫂探了探茶盞,故意說道:“這茶水還沒喝便涼了,大冷天的,方嬤嬤去換盞新的來罷。”
扶著縣主的嬤嬤怔了怔,趙縣主手輕推了一下,低語道:“去吧,我自個能走。”
堂中間坐的是老王妃,瞧著笑盈盈的,滿臉溫和,她讓縣主坐在自己身邊,裝模作樣握著縣主的手道:“好幾日沒見你來問安,聽聞你近來身子不爽利,我便帶著若棠來看你了。”
又道:“這大雪天裡確實容易凍著,我給你熬了盅滋補湯,你喝著試試。”
濃褐色的湯水被端到案前。
很短暫地一瞬,縣主的手不自覺捂在腹上,麵露遲疑之色。
她很快曉得這二人今日擺的是什麼局,可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遲了,該暴露的都暴露了。
縣主端起湯水一勺勺喝完,敬道:“勞王妃費心了。”
“這是最尋常的溫補湯水,誰喝了都不會有事的,今兒見到你我便放心了。”
趙縣主畢竟是皇帝指婚嫁進來的,府上有長史官坐守,她們怎麼可能明麵上動手腳呢?
人來了又走,安瑞院安靜下來,大雪飄落外頭一片簌簌聲,趙縣主知曉,這泥潭裡的路更難走了。
……
隨後的場景如翻頁一般,一張張掠過,趙縣主後知後覺——她似乎在做一場噩夢。
這噩夢似乎是一出話本子。
書頁翻到最末,到了最後一個場景。
……
還是安瑞院,還是床榻上。
被衾下一股股血水湧出來,止都止不住。
她已經虛弱到喊不出任何聲音,也發不了力氣,原來噩夢的最後一關在這裡。
王府、安瑞院的大門次第打開,遠歸的戰馬直接闖了進來,噠噠的馬蹄聲愈來愈近,最後在房前一聲嘶吼。
盔甲被他似破銅爛鐵一般扔在地上。
趙縣主看著生疏的身影徑直衝進來,他的恨意染紅了雙目。
縣主滿目蒼悲,可惜她已經說不出話了,她想說——我要的並非你的愧疚和悲痛。
……
“啊——”趙怡陡然坐起來,驚魂未定。
一盞燈火被吹燃,向她這邊走來,那燈火在她眼中卻是模糊一團,趙怡這才發覺自己眼眶中淨是熱淚,順著臉頰滑落又不停漫出來。
後背上亦是一身冷汗。
兩手攥著拳頭,指甲硬生生刺破了掌心,她粗喘著氣,驚悸和哀戚蒙在心頭揮之不去。
明明她身在夢中知是夢,為何還會這般感同身受,愁緒難消?那痛楚仿佛真發生在她身上一般。
“縣主,怎的了?”
“沒什麼,隻是噩夢驚醒。”
床前的燈盞也被掌亮,方嬤嬤取了條帕巾替趙縣主拭去額上的汗珠,問道:“都夢見了些甚麼?嚇得一身的冷汗。”
趙怡礙口,不知如何言狀,隻好道:“左不過是神怪的話本子看多了,驚著了自個罷了。”
總不能告訴嬤嬤自己夢了嫁人生子罷。
方嬤嬤收拾妥當,服侍趙縣主重新睡下,熄了燈,回了側房。
夜半的月光打在窗扉上,房內明如霜,趙怡輾轉難眠——不單單因為方才那場噩夢,還有十幾載深宮孤苦帶來的胡思亂想。
趙怡,趙遺,沒想到爹娘願她喜樂歡悅的期盼,最後竟是一語成讖。
不管是美名也好,讖名也罷,此二字是父母留給她的,不會改了。
二皇子過兩年就要南下就藩了,皇後暗示了她好幾回,想叫她嫁予二皇子為妃,她隻好躲著避著,躲不過的時候便裝糊塗。
皇後看上的,哪裡是她這個人。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地捱過了一夜,見到宮牆上升起的豔陽,噩夢引起的膽顫總算慢慢彌消,心緒也平複了許多。
用過早膳,有位女官送來兩匹杭州雲錦,道:“公主殿下從皇後娘娘那兒得了些好料子,命奴婢給縣主送兩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