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縣主笑盈盈地收下了,心中卻咯噔了一下,她曉得這位年輕秀氣的女官不經意間多說一句,是在有意提醒。
女官走後,方嬤嬤扯著那雲錦歡喜道:“當真是好料子,正好給縣主裁兩身春裝。”
“且先收起來罷。”趙縣主說道,“勞嬤嬤私下去尚服局打聽打聽,今年頭一批上貢的雲錦,皇後娘娘都賞給了哪些官婦?”
一番打聽之後,果不其然,這頭批雲錦主要分給了後宮各妃嬪、公主,此外便是東宮太子妃和兩位側妃了。
“上晌來傳話的那位女官瞧著有些眼生?”
“回縣主,是入夏時剛選入宮的裴侍讀,跟在順平公主身邊。”
雲錦一事不了了之。
……
後來,二皇子就藩在即,皇後等不及了,便在和皇上用膳時閒說了一句,想讓皇帝指婚。
豈料被皇帝斥責。
個中細節趙縣主難以打聽到,但有句話是傳出來了,皇帝道:“她是大慶功臣的遺孤,她的婚事不是兒戲,朕會親自安排。”
如此,趙縣主在宮中又安生過了幾年。
……
二十歲的生辰剛過不久,瞧著院裡的春花正盛,趙縣主的心情都跟著舒暢起來了。
她大抵快要離開這深宮了罷。
春分斜柳東風柔,難得見她有幾分少女的嬌俏,提著裙擺上了閣樓打開了窗。
不多時,竟有一隻小燕飛進來轉了好幾圈,最後停在窗扉上靜寐。
這似乎是一隻不喜歡嘰嘰喳喳叫喚的小燕。
幾日後,坤寧宮召見,趙縣主到了後,看到皇帝也在,她瞬時便明白該是時候了,臉不自覺往下沉,心間砰砰砰亂跳。
“□□,你年歲不小了。”皇帝說話很溫和,那種生怕九五之尊的威嚴會嚇到孩子的溫和,接著道,“朕替你指門婚事如何?”
趙縣主的頭埋得更深了幾分,沒有回話。
“朕沒見過的朕不放心,朕見過的,有這麼一個宗室世子是能擔當的。”皇帝繼續道,“有身份也有功績,除了喜歡擺臭臉,其他都挺好的。”
能這樣打趣的,似乎是個皇帝極熟悉的人。
不知緣何,趙怡驀地想起那個已經淡忘幾年的噩夢,暗自安慰自己道,雖都是皇帝指婚嫁入皇宗,但夢裡嫁了庶子,這回嫁的是世子,分明與夢境不同……說明夢境是個假的,莫要自己嚇唬自己了。
“臣女全聽皇上的。”
皇帝的一句話護了她幾年,也注定了指婚的結局,趙怡早想明白了這一點。
事情就這般定了下來。
……
……
再後來,旨意下來,趙怡知曉了未來夫君的身份——安平郡王府世子,南北鎮撫司緹帥燕承詔。
好熟悉的名字。
皇帝賜了縣主府邸,趙怡將從“趙家”出嫁,方嬤嬤正忙著收拾縣主的貼身衣物,一邊忙著一邊喋喋不休:“都說鎮撫司裡頭個個都是活閻王,那姑爺就是閻王們的頭頭了,一聽就是個有能耐的,隻是不知道平日裡待人凶不凶、惡不惡……”
說著說著,倒先把自個給嚇著了。
忽的又哭了起來,方嬤嬤抹著淚水道:“縣主,這麼些年你太不容易了,縱是姑爺是個狠的凶的,老奴也不怕,隻求他能待你好就成。”
一個老宮女照顧趙縣主這麼多年,早不是尋常主仆情那麼簡單了。
等趙縣主搬入禦賜的府邸,婚期便也近了。
……
雙雁對影,池中並蒂。大婚這一日,伴著一聲吆喝——“新郎官接親”,蓋頭蓋上,趙怡眼前一片錦紅。
府上無親眷送她出府,原是要她自己走出門、上花轎,豈料那位燕緹帥提著紅綢大步走了進來。
沒人知曉新郎官要做甚麼,連主婚人都不知接下來該如何吆喝了。
“上來,我背你出門,再迎你入門。”
聲音有些低沉,天然帶著一股淡漠的冷意,聽不出語氣裡是甚麼情緒。
但這句話代表了他的態度。
蓋頭掩著,趙怡瞧不見夫君的容貌,也看不全他的身形,但僅憑那雙黑靴,也能大致猜到他身形頎長、乾勁。
而後是穿著飛魚服的寬背停在她的跟前,等著她靠上來。
趙縣主沒有猶豫,這是夫君在給她依仗,她不可能推辭。
樂聲又起,原本的不合理瞬時都變得合理起來。
燕緹帥的步履穩健,他的後背有些硬邦邦的,但是有一股赤熱,並不像他言語那般冷冰冰。
歡喜伴著委屈,一股莫名的愁緒湧上趙怡心間,就像做噩夢的那天夜裡,淚珠子止不住地往外溢。
原來,在寒冰裡活久了,一點點的暖意就足以讓人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