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趙縣主陡然一詫,眼眸中又驚又亂又懼。
他竟與夢中那丟盔棄甲、傷痕累累的將軍長得一般。
這是夢境的指引?還是她一直就活在夢境裡?
燕承詔以為是自己長得太凶悍、太不文雅,嚇到了她,試圖擠出笑臉,換來的卻隻是嘴角抽搐幾下,遂言道:“我不該這麼凶的,隻是……習慣了。”
晨光照在趙縣主的側臉上,明明天生自帶幾分英氣,卻給人柔弱惹憐的感覺。
“夫君還有位兄長?”也許是為了分清夢境與現實,區分夢中人和眼前人,趙縣主問出了這麼一句。
“是有位兄長。”燕承詔不明就裡,但不隱瞞,道,“上個月過繼去了西北甘州,理應沒有機會再回京了。”
這便都說得過去了,趙縣主心想。
她與夢境裡一般,被指婚嫁給了同一個人,但情形卻大不一樣了。
因為長子被過繼,所以安平王爺和王妃不喜這個“漁翁得利”的庶子。
這王府雖還是泥潭,卻沒有夢境裡那般深了。
“為何問起這個?”燕承詔問。
“沒什麼。”趙縣主披上衣物下榻,走至夫君身後,指尖輕輕劃過他背後那道傷痕,換個話題道,“這傷痕已於皮肉融為了一體,是幼時留下來的罷?”
言語中帶著些心酸和疼惜。
不管夢境有幾分真、幾分假,夢境結合現實,她已經猜出了夫君的幾分身世與經曆。
夫妻間本就該相互依靠的,夢境裡的他們,都做錯了。
……
此後的一個月,經過觀察,趙怡基本做實了自己的猜想——都是嫁給燕承詔,但情況已經變了。
……
五月,早熟的李子上市,但還帶有一股濃濃的酸澀。
趙縣主卻突然貪上了這一口。
沒幾日,開始嘔吐不止,躺下也不見好。
“該不是有喜了罷?”方嬤嬤低聲猜測道,又疑惑道,“可姑爺近來公務繁忙……”
趙縣主低頭,羞道:“他夜裡是有歸來的,隻是回得晚,走得早,嬤嬤不曾見到罷了。”手輕撫腹部,滿心歡喜。
既然情況變了,那夢裡的情形應該不會再出現了罷?
燕承詔得知這一喜事後,便不再留宮當值了,常常是天剛蒙蒙暗下來,他便從宮裡回來了。
“夫君這段時日都不必當值嗎?”
“要。”
燕承詔又道:“宮外當值也算工時。”
再過了幾日,趙縣主的害喜愈發嚴重,燕承詔索性叫人收拾常用的家什,帶著妻子搬到了縣主府獨居,遠離王府裡那些糟心事,叫她能夠安心養胎。
燕承詔解釋道:“宮中有位同僚……”他頓了頓,改口道,“有位好友,他說帶你離開王府獨居,清靜清靜,能舒坦些。”
等到後來,趙縣主才知曉夫君口中這位好友,乃是三元及第的裴狀元。
燕承詔又帶著歉意道:“我自幼獨來獨往慣了,好些常識都不懂,你多體諒。”
不懂的人,何止夫君一個呢?自己不也是自幼被關在宮中獨居嗎?
“夫君能為我去問去學,就極難得了。”
……
夜裡,趙縣主挺著身子好不容易睡下,卻被院外幾隻路過的夜貓的叫聲驚醒。
燕承詔先她一步坐起來,扶著她的腰,問道:“吵到你了?”
“沒事,隻是突然的幾聲貓叫,沒了睡意。”
沒想到燕承詔披了件外襯出去了,不多時便聽到房頂有些細微的踩瓦聲,那幾隻原在牆頭活動的夜貓被追得四處亂竄。
夜夜如此。
直到夜貓們明白這縣主府是個禁區,四條腿也跑不過那個爬牆頭的男人。
……
沒有大嫂的作怪,沒有婆婆的刁難,夫君也沒有被派出京練兵、打仗,懷胎十月之後,趙縣主順利生下了長女。
夫君原是要取個“憶”字,用以遙念捍衛大慶的趙家軍。
“莫讓她再背負這些了。”趙縣主抱著女兒慈愛說道,“叫‘意兒’罷,得意、快意、順意都在這個‘意’字裡了。”
意兒百日禮這一日,夫君告訴她,他要南下雙安州任職了。
好不容易彌散的懼怕又生在心頭,趙縣主問道:“多久?”
燕承詔沒答,而是道:“我同皇上說了,我要帶上妻兒,皇上準了。”
靠在夫君肩上,這一刻,趙縣主明白,她應該與那個離奇的夢境永遠告彆了。
……
……
外任歸來,經曆宮亂。
再過了些年,意兒與正觀成了婚,生了外孫。
“你要去看外孫,便正經去看,不許再爬牆走瓦的了,沒個正經,當心被小娃娃學了去。”
“學我不好嗎?就非得像裴首輔那般對月吟詩作對?”
後來外孫娶了妻,生了曾外孫。
夫君終於學會走正門去看小娃娃了,因為再蓋世的功夫,也有年老力弱的時候。
“你說他裴少淮家的牆是不是建得太高了些?”燕承詔撇著胡子問道。
“不是牆太高,是你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