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招,秦晉省考古研究院。
最後一場麵試。
麵對七八位鶴發的老前輩,姚椋稍顯忐忑。
問題已經答完了,老前輩們正在低聲討論,對著姚椋的簡曆比比劃劃。
終於,院長說話了:“姚同學,你的簡曆和麵試表現都很好,學曆、實習經曆很契合研究院的需求……”
姚椋稍鬆了口氣。
“……經過討論,我們認為你很適合文獻考古工作,研究院決定向你發出職位邀請。”
姚椋臉上沒有被錄用的歡悅,反是神情一滯。
“對不起。”姚椋鼓起勇氣拒絕,重申道,“我申報的是田野考古職位。”
“你本科專業是文獻學,碩士研究方向是古瓷器,這些專業方向更適合室內研究,或者你也可以考慮古瓷器修複的職位。”院長真誠建議道。
姚椋明白,院長已經很委婉了,女性參加田野考古處處受限,大到婚姻家庭,小到住宿安排,乃至上廁所這麼一件小事。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放棄留校,執意要入研究院參加田野考古,似乎並非一個明智的選擇。
姚椋想再爭取爭取:“但我博士期間的研究方向是科技考古,在考古現場應用科技手段保護文物的原始麵貌,可以大大減輕後期的修複工作,也能更完整地保留文物的研究價值。”
她堅定且誠懇道:“希望研究院能給我這個機會。”
不去一線考古,就像是在幕後耍花槍。
“你考慮清楚了?”
“我考慮清楚了。”
這時,坐在邊上的老太太扶了扶眼鏡,冷不丁地問道:“會喝酒嗎?”
姚椋沒聽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
“會喝白酒嗎?”老太太又問。
片刻的思索後,姚椋斬釘截鐵說謊道:“會。”
老太太看出了姚椋回答前的那一絲猶豫,笑了笑,對院長說道:“院長,這妮子我們隊收了。”
又對姚椋道:“田野考古隊跟墓穴打交道多,這白酒還是得學著喝。”
後來,姚椋才知道這位長相慈愛、做事卻雷厲風行的小個頭老太太,是研究所田野考古隊的大隊長,主持過十幾個國家級考古遺址的發掘和調查。
這給了姚椋很大的鼓勵。
……
姚椋很快體會到了田野考古的不易,翻山越嶺、風吹日曬、露宿田野都是家常便飯。
“再鑽最後這一把,要是還沒線索,就打道回府。”中隊長抹了一把額頭汗水說道。
出來快一個月了,也該回去一趟了。
明明文獻記載文清侯墓就在附近,可兜兜轉轉勘測了好幾個山頭也沒發現。
轟鳴的柴油機聲,土質一耙耙被拉上來,沒有明顯的斷層,依舊一無所獲。
大家夥歇著喝水的空檔,姚椋拄著鐵鍬,半倚在樹乾上,望著不遠處的斷崖出神。
好巧不巧,一陣夏風從斷崖那頭吹來,竟帶著一股清新的茉莉花香,作為一名文清侯的忠實研究者,姚椋想起文清侯曾寫道“素素玲瓏雪,盈盈白玉雕,蓄意沁夏涼,無心鬥春芳”,想來她是個極喜愛茉莉小葩的女子。
這恰逢其時的指引,讓省研究院第三田野考古中隊有了重大發現。
一個月後,秦晉衛視播放專題紀錄片:
《跨越性彆的藩籬——第一女侯裴雲辭的崖上書屋》係列考古節目。
隨著無人機的飛近,石崖上那片簇綠點白的茉莉漸漸清晰,旁白道:“大慶‘第一女侯’是後人為裴雲辭貼上的標簽,雖然她並不需要這個標簽來證明自己,但不可否認的是,響亮的名號是歌頌的音符,可以讓她的義無反顧烙入人心,在父權夫權子權的世道裡撕開一條婦道……”
是道路的道。
婦道這兩個字用得直截了當,也足夠諷刺。
……
……
夏雨初晴,窗外格外明麗。
敢為書院裡,裴雲辭正坐在案前書寫教案,新一批女學生入院,她們的第一堂課格外重要。
“敢為”是她特意取的名字,她沒有取“明德”、“淑德”這一類聽似貼合女子秉性的刻板校名,而是取了這個讀起來有些生硬的校名。
這個世道給女子附加了太多“不可”、“不該”、“不行”,而“明知不可而為之”是破局的第一步,要有足夠的膽氣才能走下去。
廊外原有幾個女學生在細聲說笑,忽而聽聞她們起身,齊聲道“裴先生好”。
再是小娃娃歡快的步子,蹬蹬蹬……
裴雲辭抬頭,正好看到小侄女扒在門口,探出個小腦袋來,歡喜喊道:“小風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