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姐喜不喜歡喝咖啡呢……
他躲在一棵樹後,自顧自猶豫起來。
學姐就在眼前。
去?
還是不去?
就在他躲在樹後拿不定主意天人交戰之間,卻有人已經毫無顧忌地靠近了學姐。
來人是一個男生,穿著一身淺灰色文藝風穿搭,留著半長的卷發,形銷骨立,鼻梁上架著副眼鏡,好像兩塊厚厚的啤酒瓶底。
那人手裡執著一支玫瑰,踱著方步,一臉鄭重地走到學姐身邊,圍著學姐轉了幾圈。
然後“唰”地一下,就跪下了!
超誇張的!
李衍看得嘴巴都張大了。
隻見那人誇張地朝學姐單膝下跪,一隻手裡高舉著那支玫瑰,另一隻手捂住胸口,仰望著學姐,絮絮低語。
李衍嘴巴張得更大了點。
搞什麼啊!
是在表白嗎?
李衍提著兩杯咖啡,憤憤躲在樹後扣樹皮。
表白什麼的……我也並沒有很想表白……沒有我沒有嫉妒他啊……但表白怎能如此隨意……真是的……我自己都沒有跟學姐表白……這是哪裡冒出來的輕浮的人啊……看起來真討厭!
隔著一段距離,李衍聽不清那個討厭的人具體在說什麼,隻看得見那人時而把手放在胸口,時而伸向天空,音調抑揚頓挫,感情無比充沛的樣子,像是在對學姐吟誦著什麼。
而學姐,她穩坐在長椅上,垂目看著地上的人,帶著漫不經心又稍顯不耐煩的微笑聽著,右手支頤,左手拈起一塊三明治往嘴裡塞。
那人說著說著,音調越來越高,似乎說到了興處。
然後!這人竟伸出手,牽起了學姐的右手!
李衍心弦繃住了。
那人牽手還不夠!竟然,竟然低頭,要去吻學姐的手背!
李衍倒抽一口冷氣。
多麼輕浮浪蕩的登徒子!
他一下子站出來,想要過去,把這個登徒子打倒在地!
走出幾步,卻又停住了。
學姐還是那副悠閒自在的模樣。隻見她從容吃完最後一口三明治,又飲完了熱牛奶,然後有些嫌棄地把手從那人手裡抽出來,拿餐巾紙擦了擦,扔在那人身上,走了。
徒留那人在原地,像絕望的雕塑一樣保持著單膝跪地求愛的姿勢。
李衍舒了一口氣,心也跟著慢慢放鬆下來。
但與此同時,他的心中又湧現出一種微妙的複雜情感。
他對那個跪著的人,既憎恨,又有些同情。
憎恨當然是因為那人的無禮行為!以及、以及……那人竟然膽敢牽著他夢中都不敢觸碰的手!豈有此理,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那個人就這麼跪下了,恬不知恥地拿著隨便一朵花就開始告白,還去牽學姐的手,有沒有考慮過學姐的感受……恬不知恥!告白應該在隻有兩個人的地方才對!
同情則是,李衍仿佛從那個人身上看到了自己——一個卑微的,痛苦的,永遠不可能實現自己願望的角色——而自己甚至還比比上那個人大膽、熱烈,連說出口的勇氣都沒有。
李衍再次感到自己的悲哀與渺小。
他不由走到那人背後,坐到長椅上,歎口氣,說道:“你放棄吧。她是不會和你在一起的。”
明明是在告訴彆人,卻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那人的手卻還懸在半空。
“放棄?”那人望著自己虛空的手心,喃喃自語,“放棄,這懦弱之人的專屬名詞,醜陋又可鄙。不,我的詞典裡不允許存在這個詞語,我永遠不會放棄。”
李衍轉頭盯著那人:“可是她有男朋友了。”
那人放下手,眺望遠方,用誇張的、戲劇化的聲調,一字一頓道:“男朋友,那算什麼。即使是她的丈夫,也不能成為阻擋我情感的理由。這無望的愛情,哪怕是杯毒酒,毒穿我的心腸,我也甘之如飴!”
李衍瞪大眼睛:“她有男朋友了,你這樣是不道德的。”
“道德,”那人冷笑,“不過是愚人自我捆綁的工具。她是如此光輝燦爛,世俗的枷鎖不應該困住她。隻要她願意做弗朗西斯卡,我也願意做她的保羅。”
李衍驚訝張大嘴。
他是學藝術的,當然聽得懂這個典故。
弗朗西斯卡和保羅是一對著名的情侶。弗朗西斯卡和保羅的哥哥因政治聯姻而結婚,但她卻愛上了年輕俊美的保羅。兩人經常背著眾人偷偷約會,卻在一次幽會中,被保羅的哥哥殺死。兩人就此永墜地獄……[注1]
李衍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對情人相擁纏綿的畫麵。而女子醜陋的丈夫,則躲在帷幕後拿著長劍窺伺著,即將殺掉兩人……[注2]
他的心跳因緊張而變快了。這個登徒子,竟然要陷學姐於如此危險的境地!這人想做什麼?拉著學姐一起殉情嗎!
李衍憤怒又刻薄地開口:“你死了這條心吧。弗朗西斯卡的丈夫是個醜陋的瘸子,而她的男朋友非常優秀,跟她那麼般配。她跟他,一起上課,一起競賽,一起領獎,一起登台,人人稱羨,感情堅不可摧。她根本不可能看得上你的!”
說出這段話,他在痛快的同時,也感受到一股難言的心痛。
聽到這話,那人這才轉頭,深深看了他一眼。
“即使是萬丈鴻溝,我也將跨越這荊棘險阻,去追逐我永恒的愛人。”那人深沉地說著,又望向天邊。
“隻有驅遣人以高尚的方式相愛的那種愛神才是美,才值得頌揚。”[注3]
那人高深莫測地留下最後一句話,接著站起身,背著手,踱著方步,飄然而去。
像個世外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