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再自然無比,陳永誠走起路來,也是一瘸一拐的,方清芷猜測昨夜陳修澤定也抽了他的屁股。陳永誠十分聽話,拿了碗,又回來,雙手壓著桌子坐下,屁股剛剛碰到椅子,又痛到吸口冷氣,冷汗涔涔地撐著桌子起身。
陳修澤給方清芷夾白灼菜心:“你做什麼?”
陳永誠苦著臉,連帶著酒窩也不明顯了,叫苦不迭:“屁股痛。”
陳修澤說:“講話要文雅。”
陳永誠看了看方清芷,才慢吞吞改口:“吾臀甚痛。”
方清芷抿唇,她問:“怎麼回事?”
陳永誠張口:“我哥打的。”
方清芷問:“為什麼打你?”
陳永誠訕訕:“……和人打架。”
陳修澤盛好菜,放在方清芷麵前:“不僅同人打架,還隨意損害他人財物。”
說話間,陳永誠已經自動端起碗,呲牙咧嘴:“我實在是坐不下了,還是站著吃吧。”
方清芷問:“打這麼嚴重嗎?”
“不嚴重不嚴重,一點兒也不嚴重,”陳永誠頭搖得似撥浪鼓,“大哥已經手下留情了,你看到啟光的手——”
“小五,”陳修澤說,“吃飯。”
他仍穿著一件乾淨的舊襯衫,一絲不苟地將紐扣扣至頂端,係一條真絲領帶。
陳永誠立刻收聲,對方清芷一笑,酒窩深深:“不說這些了,大嫂,你先吃飯。”
方清芷很不適應這個稱呼,事實上,陳永誠比她還要大些。她夾了一片菜心慢慢地吃,緩緩思索,忽然記起來。
——啟光的小手指,缺了一小塊兒。
像是用什麼東西斬去一段。
思及此,她不禁打個寒噤,又埋首吃飯。
今日不必去上課,陳修澤仍要工作,他隻囑托方清芷,可以休息,也可以出去玩,不過要讓人跟著,他讓阿賢留下。
“我並不是要監·禁你,”陳修澤說,“隻是,清芷,我想要確保你的安全。”
方清芷點頭說好。
她似乎也找不到其他語言來拒絕。
陳永誠也不出去,他被陳修澤明令禁止再出去,要留在房間中抄書,磨他性子,要抄《金剛經》,抄不完一卷不許出門。
他倒乖覺,說讓抄,就埋首抄,這裡的書房雖小,但明顯是幾個兄弟姐妹共用的。方清芷不願出門,隻在書房中轉了幾圈,看到牆上的一些照片,黑白的、彩色的都有,被仔細歸攏進一大片玻璃後。
方清芷俯身細細看,果然是陳家兄弟姐妹們從小到大的照片,最早的一些照片上還有他們父母,後麵是個小小的鞋店招牌,看起來脆弱不禁風吹的一個小店鋪。
她細看,身後傳來陳永誠的聲音:“我爸媽以前開鞋店的。”
方清芷回頭。
“小時候我家裡麵過得窮,孩子又多,生意又不景氣,剛好我媽又病了,我爸攢的那些錢,全都拿去給媽看病,”陳永誠說,“我那時候還不太記事……不過我大哥的腿不是先天殘疾,是台風天吹倒房頂,被砸傷的。窮嘛,家裡麵一堆弟弟妹妹要吃飯,媽也病著,家裡沒什麼錢給他請好醫生看腿,他就瘸了。”
陳永誠說得很平靜,卻令方清芷大為意外。
陳修澤腿的殘疾……竟然是後天的?
不是因為什麼驚心動魄的事情,不是因為仇家尋事、不是槍林彈雨,不是什麼激戰……隻是單純因為貧窮,因為砸傷後無錢治療。
隻要幾十塊錢。
他留下伴隨一生的跛足。
方清芷說不出心底什麼感受,她按了按胸口,短暫地啊一聲,又去看照片。
果然,那些黑白照片上,十三四歲模樣的陳修澤,個頭已經明顯比周圍人高出許多了,他那時並不拄拐,身姿挺拔,望著照片外笑得燦爛。
若不是五官相似,方清芷真不敢認。
還有。
方清芷仔細看著那照片,喃喃:“他額頭上的不是胎記?”
“當然不是胎記,”陳永誠聳聳肩,“我爸媽過世後,二哥欠了人家的錢,上門追債。我大哥護著家裡弟弟妹妹,他那時中學都沒讀完,又打不過他們一群人。那些人抓著我大哥的頭往牆上砸——喏,牆上剛好有個釘子——後來你也看到了,就眉毛上麵那麼一塊。”
方清芷站定,平靜望陳永誠:“為什麼忽然同我說這些?”
陳永誠笑:“因為你是我大嫂啊,方小姐。”
書房朝南向,沒有開燈,他站在暗處,笑起來的那倆酒窩也就不再爛漫,添了幾分些陰森森的寒涼氣。
他說:“這些年來,大哥為了我們這個家,書沒有讀完,也沒有找女友——你是頭一個。”
方清芷說:“你以為我會為此感激涕零?”
“我知道你不會,”陳永誠盯著她,“我還知道,你在學校裡有人。”
方清芷無波無瀾,隻掐緊掌心:“所以呢?”
“和你學校的那個學長斷了聯係,彆讓我大哥難做,”陳永誠說,“——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你再仔細看看照片,以前我啟光哥十根手指好好的,一塊兒皮一塊肉也不少。”
他深深望方清芷:“就當是我給你的忠告,大嫂,好好地、一心一意地對我大哥。”
“最好彆惹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