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
密密麻麻的雨絲迫不及待撲落婚宴的嘈雜,秋寒不經意籠罩整個燕國公府。
一個時辰的功夫,雨便消停下來,婚房內被紅燭烘得有些悶熱,寧晏吩咐婢子推開一隙窗,寒風夾雜著濕氣呼呼灌了進來,吹暗了窗台的燭火,也將寧晏心中最後一絲喜慶給撲滅了。
洞房花燭夜,新郎猶未見蹤影。
這門婚事於她而言,如天上掉餡餅。
燕國公府的世子爺燕翎是當今聖上的嫡親外甥,其母乃已故多年的明陽長公主,聽聞當今聖上對他猶如親子,宮裡的皇太後更是將他視為心頭肉,燕翎自小極為出眾,文武雙全,十二歲隨燕國公上陣殺敵,回京後,被皇帝逼得入宮習書,十七歲那年,寒窗苦讀撈了個狀元郎。如今剛二十出頭,已高居五軍都督府從二品都督僉事,在整個皇城,乃是人人矚目之所在。
這樣的一門婚事,原不可能落在寧家,卻因祖父與燕國公有舊,早年便定下口頭婚約,祖父與祖母最先屬意將堂姐寧宣許給燕翎,雖是還未正式下定,二人的婚事在兩府長輩那裡是過了明路的,偏生堂姐才華出眾,被當今三皇子給看中,也不知三皇子怎麼哄騙了堂姐,堂姐嚷著不願意嫁給燕翎,後來三皇子去了一趟燕國公府,不久後,皇帝下旨將堂姐許給三皇子。
本以為與燕國公府的婚事落了空,不成想,半月過後,祖父告訴她,讓她嫁給燕翎。
那日寧晏聽到消息時,腦子仿佛是被什麼砸了一下,整個人是昏懵的。
她自幼喪母,父親吃酒好閒,納了幾房姨妾,無人把她這個嫡女放在眼裡,祖母嫌她是商戶女所生,幾乎對她不聞不問,她就這麼一個人孤零零在寧府長大。
家中的姐妹陸續議親,哪怕是比她小的庶妹也在相看人家,唯獨她跟個透明人似的,無人問津,她以為這輩子就守著母親留下的嫁妝,湮沒在寧家的深宅後院裡,又或許家中長輩為了利益,隨意將她塞給哪個小官,卻不成想,她最後被定給了燕翎,整個京城最耀眼的兒郎。
寧晏縱然城府再深,也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姑娘,即便知道兩人身份懸殊,可婚前燕家禮數周全,她對這門婚事多少抱著些許期待...
直到.....兩個時辰前傳來消息,說是宮中皇太後病重,燕翎來不及挑紅蓋頭,也未曾與她喝合巹酒,就急匆匆趕赴皇宮,一直未歸。
皇太後乃燕翎嫡親外祖母,明陽長公主故去後,皇太後將燕翎接去宮中親自照料,寧晏理解這份情深,隻是洞房花燭夜,新婚丈夫未歸,圓不了房,她今後在燕家的日子舉步維艱。
怕是要成為京城的笑話了。
寧晏一身大紅鴛鴦喜服,披著紅銷紗蓋頭端端正正坐在婚床上,因坐得太久,身子已有些麻木,手指也僵得發白,
“什麼時辰了?”
候在一旁的陪嫁婢子如霜,聞言立即掩下眼底的擔憂和慌亂,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寬慰道,“姑...姑娘,您再等等,興許姑爺很快就回來了....”
話落,滿腔的愁緒聚在眉心,隨之往窗外望了一眼,天黑沉沉的,已過子時,仆婦們都已散去,偌大的明熙堂空空落落,這洞房花燭夜怕是交待在這了。
寧晏著實累了,五臟廟也鬨得慌,便信手扯下紅蓋頭,疲憊吩咐道,
“去弄些吃的來,我餓了。”
如霜看了寧晏一眼,大紅的燭燈將婚房烘得亮堂,紅光流溢,在她臉上鍍了一層柔柔的光芒,襯得她的麵容美得如一幀畫,即便日日對著這張臉,如霜依然忍不住驚豔。
姑娘生得這般美,沒有男人不喜歡,姑爺也不能免俗。
有了這份底氣如吃了定心丸,如霜暫且放下心中的擔憂,利索往後院去了。
寧晏小心翼翼將頭上的鳳冠給取下,擱在拔步床下的梳妝台,起身活動了下筋骨,順帶打量了婚房,內寢開間極闊,當中有一道珠簾被撩開,左邊牆下擱著一張紫檀蟠座繡龍鳳呈祥的五開座屏,想必平日用來遮擋,今日因著大婚被挪開了,靠南窗的位置有一張鋪滿繡毯的坐炕,炕上擱著小幾,擺著一套五彩的茶器,錯金描紅的銅爐燃著嫋嫋的桂花香煙,滿室香氣濃鬱。
右邊是一間碧紗櫥,碧紗櫥往外有一張碩大的博古架,雕紋華美精致,錯落擺放著各色古董物件,博古架外便是明間,明間比內寢還要開闊,上頭懸著五色琉璃宮燈,微風輕晃,搖落一地璀璨斑駁,想必是平日待客之地。
婚房的奢華超乎她的想象。
寧晏不再多瞧,獨自站在那隙窗縫下吹風。
離得近了,院外婆子說話聲隨著夜風,不高不低傳進耳郭。
“子時都過了大半,世子爺是不會回來了....”
“太後娘娘年紀大了,平日最疼咱們世子爺,世子爺聞訊自是火急火燎趕去....”
“今日寧家雙姝出嫁,一個嫁給當朝三皇子,一個嫁給咱們世子爺,本是一樁美談,偏生出了這個變故....”
“什麼變故不變故的,太後娘娘常年纏綿病榻,又不是一日兩日,我看世子爺定是不滿新婦,借故入宮去了,再說了,人家三皇子是嫡親孫兒,怎麼不見他撇下新娘去慈安宮....”
“噓,你小聲些,彆被裡頭聽見了...”又啞聲問,“你怎麼知道三皇子沒去?”
“來傳信的是三皇子身邊的內監,說是太子殿下在侍疾,三殿下便不去了,念著咱們世子爺與太後娘娘情分不一般,特意告知一聲...”
仆婦聽著卻覺得有些古怪,宮中若真需要世子爺過去,必定是皇帝身邊來人,三皇子又多事作甚,不及細問,一道嚴厲的斥聲插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