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誰教你們的規矩,敢在正院嚼主子們的舌根,待明日我稟了國公夫人,將你們發賣出去....”
外頭安靜了一下,兩個婆子爭相認錯賣乖,方才把管事嬤嬤的怒火給消下去。
片刻後,寧晏草草吃了幾樣膳食,填飽了肚子,如霜伺候她漱口,又扶著她坐在梳妝台下卸釵環。
如霜想是聽到了一些閒言碎語,進來時眼眶略有些發紅,卻無論如何強撐著笑臉,旁人可以不把這樁婚事當回事,她不能,今日是主子大喜的日子,是最該笑的一日。
“姑娘,您不等姑爺了嗎?”如霜問。
寧晏低垂著眸眼,叫人看不清情緒,隻撥弄著手腕上那隻金鑲玉的鐲子,淡聲道,“不必等了,先歇著吧。”片刻抬眼看向鏡子裡的女婢,琉璃般的眸子澄澈明淨,靜得如一汪碧水,
“既來之,則安之,如霜,什麼都不必多想,咱們該做什麼便做什麼。”
待金釵與發箍取下,一頭烏發如綢緞般鋪落,將她整張俏臉籠在其中,越發顯得那雙眼清幽明亮,“將燈吹滅吧,我先歇著,你去問問榮嬤嬤,明日認親禮的禮物備得如何了?萬不可有差錯。”
如霜忍著一腔酸楚,將她扶上床榻,見她纖細的身子很快沒入被褥裡,眼眶終是一酸,悄聲將鴛鴦紅帳垂了下來,回眸看著空蕩蕩的婚房,掖下眼角的淚花,將四處擺在長幾桌案上的宮燈給吹滅,隻留賬外兩片紅燭無聲搖曳,悄然往外間去了。
.........
夜風無聲,蒼穹黝黑,是一日最沉靜的時刻。
一聲銳利的馬蹄突兀地打破了國公府門前的寧靜,一道絳紅的身影從黑暗中闖入光明。
侍從立即上前接過馬韁,高大挺拔的身影從馬背一躍而下,信步往門庭邁入。
他眉梢似凝了冰雪,不食人間煙火的臉上,沒有半絲新婚的喜悅。
一麵沿著長廊往裡走,一麵吩咐侍衛,
“派人去一趟嶺南,尋一味野生的何首烏,記住,定要產自深山野林的老烏,要快!”
侍衛領命而去。
管家迎著他往裡走,眼見他往書房方向轉去,登時打了個趔趄,“誒誒,世子爺,今夜是您的新婚大喜,您是不是得去正房....”
燕翎腳步一頓,沉湛的眼閃過一絲混沌,因擔憂外祖母病況,思緒專注,竟忘了今夜是新婚,沉默片刻他折往明熙堂,到了門口,暈黃的燈芒撐開一片夜色,兩個守門的婆子坐在門檻上打瞌睡,燕翎步子停在院外那顆桂花樹下,秀挺的身影藏在暗處,正要開口喚人通報,聽見門檻內傳來一道陌生的嗓音,
“夫人已睡下,醜時過半,更深露重,諸位嬤嬤去後罩房歇著吧。”
燕翎聽了這話,俊美的臉沒有絲毫表情,駐足片刻,掉頭往書房方向去了。
寧晏有擇床的毛病,這一夜睡得並不踏實,晨起睜開昏懵的眼,望著陌生的床簾,還不知置身何處,愣了片刻,後知後覺自己已出嫁,昨夜的事在腦海走馬觀燈閃過,心裡一下子生出幾分茫然。
在寧家生活了十幾載,爹不疼,長輩不愛,習慣了被人冷落,心中已掀不起漣漪,到了燕國公府,大不了再當一回透明人。
收拾好心緒,揚聲喚了如霜如月進來伺候,沐浴換了一身殷紅的褙子出來,天色已大亮,如月端來一籠水晶餃子,寧晏吃了幾個填飽了肚子,便問,“世子爺呢?”
如霜垂眸嘟囔著道,“世子爺昨夜醜時方歸,宿在了書房,天蒙蒙亮,習了一陣劍法,這會兒去了國公爺的閣樓。”如霜昨夜幾乎沒闔眼,今晨早早起床,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方打聽到燕翎的行跡。
寧晏聽了神情無波,隻掖了掖唇角的水漬,起身往外走,“去喚榮嬤嬤來,咱們一道去容山堂。”燕國公與續娶的夫人徐氏便住在容山堂。
如月扶著寧晏先出了內寢,如霜回頭取了一件披衫,看了一眼自家姑娘秀逸挺直的背影,眼眶被淚意打濕,
哪有新娘子獨自一人去敬茶的。
燕國公府占地極廣,雕欄畫棟,各處院子長廊相接,東一園秋紅翠墨交錯,西一池湖光山色相輝,十分氣派,寧晏也是幼時隨長姐與祖母來過一回,已無印象,請了明熙堂的管事嬤嬤引路,跨過好幾處園子方到容山堂的抄手遊廊。
遠遠的,聽見明間內傳來歡聲笑語。
“滿京城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咱們大嫂呢,母親出自商戶,父親不過一五品小官,卻能嫁給大哥哥為妻,真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嗓音並未刻意壓低,明顯帶著濃濃的不滿,“也不知爹爹為何非得與寧家結親,全京城那麼多貴女,哪一個不比她好?難怪哥哥不喜歡她...”
“行了,都已經嫁過來了,妹妹少說幾句....”
“什麼呀,還未圓房,算不得正經夫妻....”
寧晏木然聽了一瞬,見裡頭驟然沒了動靜,詫意抬眸望去,卻見正前方的石徑上立著一人,一身從二品的緋袍,身形頎長俊挺,那張臉被扶疏的花木掩映,瞧不真切,隻覺察那道深邃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總算見到了新婚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