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命已經不是他的了,是陛下的。
陛下還在乎他這條命,他也當如陛下所願。
這世上,能讓他束手就擒,心甘情願引頸就戮的,隻有一個沈明歡。
光幕上,沈明歡說完就回了帳篷。
那時謝知非被強壓著養傷,也不能時時跟在陛下身邊,因此這些事就連他也不知道。
沈明歡端著藥碗一飲而儘,他含著蜜餞,憂愁地歎了口氣:“隨青,以後朕不在了,要是有人用這件事逼迫子正,你便殺了他。”
他很少下這種命令,一旁翻著醫書的何太醫抬了抬眼:“這倒不像你。”
“朝中意見不合很正常,朕又不是昏君,子正也不是奸臣,但倘若有人利用這件事來對付子正,那就不單純是朝政上的看法不一了。”
沈明歡眼神冷漠:“他是想逼死子正,朕絕不允許。”
隨青沉默了許久,半晌才應了聲“是”。
何太醫終於放下醫書,拿著銀針要來給沈明歡紮針,許是為了轉移沈明歡注意力,他隨口問:“那若對方是南懷瑾呢?”
沈明歡愣了一下,他遲疑地說:“那……那隨青就打他一頓吧。”
他有些鬱悶:“朕了解懷瑾,他們之間的情誼雖不容置疑,但他情急之下說不定會為了朕對子正說一些氣話。”
“有些話,縱然是氣話,也太傷人了。”
何太醫語氣詫異:“他們之間的情誼?”
南懷瑾和謝子正之間還有這東西?
【還說不是雙標,對彆人:殺了。對懷瑾:打一頓。】
【陛下好像知道他很受愛戴,他知道子正會愧疚以至於對自己苦苦相逼,他也知道懷瑾會因為他失去理智。】
【這麼好的陛下誰會不愛啊嗚嗚嗚,何太醫的手劄裡寫了陛下現在應該很痛苦,可是他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
【何太醫:嗯?他們不是情敵嗎?哪來的情誼?】
【不管,陛下金口玉言,丞相CP就是最好磕的!】
後世和大雍畢竟隔著太過漫長的時光,從和平盛世成長起來的年輕人未曾親眼見過戰火與枯骨,他們固然會惋惜沈明歡如此天縱之才逝於盛年,但太深切的哀傷卻是沒有的。
兩位丞相看到這些言論也沒有生氣,畢竟後世人能如此有閒情逸致,多少也代表著他們的努力並非無用功。
他們隻是有些難過。
宇文山抱著頭蹲在地上:“怪不得我一向陛下請教武學,何太醫便要打我,原來……原來……”
聶時雲出生世家,雖不著調,禮儀也一向是極好的。可此刻他學著宇文山蹲下,沒有半點形象:“宇文山,你說隨大哥要是知道了,要打懷瑾,我要不要護著?”
南懷瑾語氣悶悶:“子正,是我衝動了,對不住。”
謝知非仍跪坐在地上,他眉眼微垂,仿佛已經饒恕了自己,語氣如往常般帶著三分漫不經心的諷意:“欠我一個人情。”
左相的人情可不好還,南懷瑾頓了頓:“不然你打回來?”
謝軍師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最終自嘲地低下頭。
有什麼意義呢?
那個世界的他就算再廢物,身後也永遠會有一個護短的沈明歡。
而他什麼都沒有。
隔著人群,南丞相抬眼看了看謝軍師。
左右丞相的情義究竟如何暫且不論,但現在的南丞相,確實對謝軍師有了種同病相憐的親近。
自十四歲那年南家滅族,他頭一次如此怨憤上天。
是的,是的,他知道。
——他知道他的人生狼狽而又潦倒,他知道他不配得到拯救,他知道雍國寸寸逼近衰亡。
——他都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
可上天為何要讓他看到另一個世界?
為何要讓他看到那樣肆意那樣光鮮亮麗的南懷瑾?
又為何,要在太子殿下已經不在了之後,才肯告訴他還有另一種活法?
羞辱他,嘲笑他,讓他徒然地望洋興歎,要他對著相似的人生遙不可及,很有趣是嗎?
南懷瑾聽著耳畔大雍右相與大雍左相的鬥嘴,眼神自嘲而絕望。
如果這是上蒼對他的玩弄與折磨……
恭喜,成功了。
光幕第三次暗下又亮。
寢宮裡,病中的沈明歡坐起身,對身旁人吩咐:“將太子叫來。”
宮人領命退下。
隨侍在旁的何太醫皺眉:“陛下,你燒還未退,不適宜處理公務。”
“朕沒想處理公務。”
沈明歡一本正經:“何太醫,朕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
何太醫抬頭,略微疑惑地問:“世上還有讓陛下都覺得可怕的東西?”
沈明歡點了點頭,還有些後怕:“朕夢見懷瑾被人欺負,跪在大殿中,子正應該傷了腿,戴著麵具坐在輪椅上,陳禦史哀戚地哭嚎不止,聶時雲也變得很膽小,居然隻在旁邊看著。”
他說:“何太醫,是不是很可怕?”
被欺負的南懷瑾、傷了腿的謝知非、哀戚哭嚎的陳禦史、膽小的聶時雲、雍國所有的朝臣都猶如當頭一棒。
他們屏住呼吸,眼神灼灼地望向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