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衾幽夢他年斷 這輩子,生於繁華,葬……(1 / 2)

半世浮華 顧清媚 4051 字 8個月前

簾外雨潺潺,打濕了三千梧桐。

斷弦居內一縷燭光幻明幻滅,羅帳翩飛,卷起夏夜的絲絲涼意。銅鏡前的女子長發委地,鋪滿了煙青色的羅裙。室內幾盞燭火有氣無力地染著,紅燭將儘,似美人的淚觸目驚心地滴在雕著金色睡蓮的燭台上。

萬千恩寵繁華,似這眼前煙霧嫋嫋,不過黃粱一夢。

“夫人,更深露重,您要早些歇息。”

綠衣婢女放下芙蓉帳,往紫銅爐裡添了幾片合歡香。那腰間藍色的穗子打得甚有巧思,隨著幔帳晃晃悠悠,看得惜月雙眼微微有點沉。她原本極愛麝香,隻因如今懷有身孕,沈筠庭便叫人撤了府裡所有的麝香,以合歡寧神。合歡香淡,攪拌在這濕潤的空氣中,自有一份氤氳,如春日的柳絮,緩緩地滲入肌膚撓得心口一陣陣酥癢。

惜月擱下玉簪,左手挺著腰肢在婢女的攙扶下走得甚是吃力。

“筠庭去江南也有些時日了,他說定要在我生產之前回來,如今孩子都要出世了,他卻還沒消息,我,怕是等不到了……”

她懷孕後身子更弱,原本就白皙的皮膚顯得透明,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依舊如同待字閨中的女兒般靈動,睫毛微微下垂,被幾滴好不容易擠出的淚粘住。用儘全力,卻再也不想睜開眼,全身的氣力都停留在唇齒間,咬出一道暗紅。

“我不過是想要一個孩子,我們的孩子……也許……我真的是太貪心了……”

碎碎的聲音似情人間的呢喃。抽絲剝繭後,自己想要的,原來是錦繡叢中的奢侈。

花月春風,都隨水東流。

她神色黯然,無意識地褪去羅裳,脫下絲履,懶懶地靠在軟枕上。枕帕上一幅蓮間的魚水之歡圖,本是極纏綿的畫麵,在這涼涼夏夜倒顯得冷清。

人世間的事情便是這樣,不是時時刻刻你都能光鮮地入戲,更多的時候,戲與現實是陰差陽錯的誤會。

婢女心中想著,這惜夫人極得相爺的寵愛,如今又懷有身孕,母憑子貴,以後少不了榮華富貴,若生下的是公子,府中的地位更無人可動搖,為何卻總眉頭緊鎖?

合歡香彌漫在濕潤的空氣裡,像極了架上的薔薇,被風吹得忽聚忽散。

心又回到了那草長鶯飛二月天的江南,笛裡關山,柳下坊陌,苔枝綴玉,梅邊吹笛。那時的他青衫磊落,那時的她語笑嫣然;那時的他才華橫溢,那時的她風華絕代。拋卻家仇國恨,拋卻前塵恩怨,這一路相隨,記憶都被雨打濕,可她卻依舊記得那雨畫煙波的江南。

東風夜放花千樹,琉璃光轉,香頸回眸,便是半生綿綿。

突然,那少年的麵容變得模糊,溫潤的笑容愈來愈淺,愈來愈淺,另一個聲音像夢魘般纏繞著她。

“不,父親,女兒不想的……父親……原諒我……”

那雙眼睛充滿了怨恨,似要滲出血來,直勾勾地望著她。披散的發絲在風中張狂地飛舞中,像要把她千刀萬剮,血淋淋地昭示著她的自私和背叛。

一朝繁華落儘,南秦舊夢,便真的隻是過往了。

霎時,一道紅光劃過天際,刺痛了她的眼睛,猛地睜開眼睛,身下全是冷汗。

室內悶熱,婢女微微打開了一扇窗,因怕雨水太大被吹儘屋,便放下了簾子。此時,那湘妃簾在被大風狠狠地吹打著,透過梨木屏風仍舊感覺到半夜的涼氣。

原來是夢。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頓時覺得口乾舌燥,剛欲起身,小腹一陣絞痛,半分力氣也使不出。

碧紗櫥裡守夜的婢女聽到內室有動靜,踏著一陣濕意慌忙掀起簾子。屏風擋著,裡麵的人見不真切,走進才見到床上的女子眉頭緊皺,身體似乎快被撕毀一般。純白的裡衣上全是汗水,發絲張牙舞爪地纏繞在胸前。真正令人心驚是那被褥,上麵鮮紅的血肆意地流淌著。饒是婢女心有準備,仍舊倒吸了一口涼氣。

“夫人,用力啊!夫人……夫人……”

誰也沒有料到惜夫人會早產,相府上下都慌了手腳。好在臨盆之物早有準備,一應即全。產婆急得滿頭大汗,那簾外的雨越下越大,隨著額上的汗珠塔塔地往下掉。

手狠狠地抓住被褥,快要浮出水麵,又被猛地拉扯到波瀾深處,魑魅魍魎飄蕩在陰風怒號中,曆數著前世的罪惡。

亂世桃花逐水流,她本就不該多活這些年,早在國破家亡之日,就應隨父親而去。

豆大的汗珠滴到發絲上,疲憊不堪的她早已神誌不清,眼前依稀看到昔日繁華,頃刻間夢境破碎,隻餘她一世慘淡。

“哇……”

一聲女嬰的啼哭穿透黑夜。

聽雨閣內兩名女子正悠閒地品著茶。娉婷少女挽著竹籃踏著清晨的微潤一葉葉采摘的“江南青”被滾滾熱氣包裹,茶麵像青色的魚兒在吐泡泡,蕩漾起朵朵水花。

樓外的夜雨似乎絲毫沒有破壞她們的興致。雨打梧桐三千愁,混著嬰兒的啼哭,在那紅衣女子聽來,竟十分悅耳。

纖纖玉手把玩著夜光杯,鳳目輕挑,便是無限風華。那朱唇輕啟:“永宜,時辰到了,你我也該去看看了。”

另一名藍衣女子頓時放下茶盞,雙眼瞪著貓眼兒戒指,保養得極好的手撕扯著沁人的布料,金線穿梭,幻化成五朵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