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好一會兒，她凝眉吐出一句：“玉淑，我們可不可以……畢竟……”

“住口！沒有‘可以’這二字！”

聲音似三尺寒冰凍得人喘不過氣來，冰徹入骨。

“永宜，事到如今，若那妖女生的是個女兒，我也可以手下留情，留她女兒一命，若是個兒子……黃泉路上，她也就不孤單……”

這話直中要害，藍衣女子卻仍不死心。

“可，這孩子，畢竟是筠庭的骨肉，我怕……”

到底是他夫君深愛的女子，到底是她夫君的血脈，她亦有不忍。

“是誰的種還說不定呢，你沒見乾元殿那人……”

見藍衣女子遲疑和擔憂，緋衣女子的語氣露出嘲諷。想到自己攜手半生的丈夫，那個明黃的背影，指甲狠狠地劃過光滑的玉杯，硬生生在完美上刻上一道醒目的傷，隨意擲在桌上。

“再者，你怕什麼，你是皇上的親妹妹，一國公主，他能奈你何，斷不會為了一個賤妾遷就於你。等他一回京，你一口咬定那賤妾是難產而死，府裡上下自有我，萬事不必擔心。”

紅衣女子廣袖迎風，護甲輕輕滑過紈扇，想到那三千梧桐，想到那日婢女的話，再想到枕邊之人對自己的敷衍，滿眼說不出的厭憎。

“永宜，彆怪我心狠，終有一日，你會明白我今日的所作所為。說到底，你我二人，不過同一宿命。”

世事一場棋局，兩個天家兒女，終究到走上了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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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月看著案上的鴆酒，碧綠中蕩漾著幾絲紅，似上晚妝時最後抹上的那幾點胭脂，被清水勻儘，在青瓷口上沾著殷紅如血。

兩行清淚落在懷中的嬰孩臉上。那孩子睡得正香，小嘴輕輕呼著氣，對以後的命運渾然不知，更不知她母親的眼淚透著怎樣的無奈和悲傷。

“皇後，公主，我知道，相府容不下我。我不求什麼，隻求我死之後，善待我的女兒，孩子是無辜的。”

看著懷裡的孩子，她宛然一笑：“相爺若回來，告訴她，孩子的名字我已經想好了，就叫‘離音’……希望他成全了我這份心意。”

這算是她能給這孩子唯一的東西了。

離音，離世間繁華之音，願這孩子能有個圓滿的結局。不要像她，輾轉半生，仍舊慘淡收場。

“你放心，這孩子我定會視如己出，你，就安心的去吧。”

藍衣女子接過孩子拂袖而去，不忍見到這殘忍的畫麵。剛轉身，一聲驚雷嚇醒了懷中的嬰孩，“哇”的一聲哭得撕心裂肺，雨越來越大，夾雜著孩子的哭聲，響徹天際。回頭看了看那慘白的臉，梨花帶雨，沒有半分生氣，心一橫，抱著孩子疾步離去。

惜月拂去額前的發絲，望了望方才擱下的玉簪，那是一朵木芙蓉，初見時，芙蓉花開，昔日金枝玉葉被雨打風吹去，命裡劫數，遇見那青衫少年，到頭來卻是獨赴黃泉，可心中仍舊是不悔的，唯一對不起的，隻有父親，和剛出世的女兒。

父親死於南唐鐵騎之下，向南秦皇室獻出了最後的忠誠。兜兜轉轉，她卻在國破家亡後隨了南唐，隨了那人，為他生兒育女。黃泉之下，她以何麵目麵對自己的生生父親，麵對舉劍自刎的娘親？

“上紅樓，交杯酒……故國夢，清秋冷……枉你一生情，負我千行淚……世間哪的雙全法，不負家國不負卿……”

“筠庭，此生，是我負了你……”

琉璃杯落，一代紅顏的傳奇也就結束了，結束在這三千梧桐下。

“其實，你是幸福的，哥哥一生中真心愛過的女子，唯有你一人而已。想來，你應是無悔的。”

這話說得如此無力，有幾分感慨，幾分無奈，甚至有幾分羨慕。

蜿蜒的裙擺灑在暗紅的波斯毯上被風微微吹起，妖媚慵懶。

她雖立於中宮，執掌鳳印，哥哥權傾朝野，放眼天下，沈家的風光誰人能比？可於她，又有何用？

這輩子，生於繁華，葬於繁華。傾儘繁華，都換不回塵路之初的幻想。

隔著回廊，仍舊聽到嬰孩在撕心裂肺地啼哭，為她的母親唱著最後的驪歌。

合歡香未燃儘，被大雨後的潮濕淹沒了原本就淡的香味，臨盆後的血腥味還未散儘，像被千絲萬縷的水草纏繞著。

一隻飛鳥停在銅鏡前，自在地啄著玉簪上的木芙蓉。又一陣風吹來，書頁翻轉，玉帷似煙，驚得鳥兒撲騰了幾下，飛過屋簷，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