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皎潔的月光灑在太液池上泛著點點銀光。池邊的青石上擱著一盞精巧的宮燈,燈輝倒映在水裡流光溢彩。樹影婆娑,隱約見一素衣女子在整理妝容,長發委地,一隻白玉芙蓉簪斜斜的插在發間,光影交錯,像是廣寒宮映在人間的一幅畫卷。
一闋驪歌在清幽的太液池回蕩:
“燕燕於飛,差池其羽。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歌聲縈繞,像一個個哀怨的精靈在湖上跳舞。這歌聲略顯稚嫩,本不應有如此淒涼之情,被那素衣女子唱出來,卻頗有長夜未央思故人之傷感。
太液池以聽香水榭緊連昭陽殿,從主殿至禦池悉種桂樹,因當今太後昔日為皇後之時以其不妖不媚,亙古清香,譽為皇後之樹。
桂影參差,一名男子負手而立,玄色的衣,薄涼的唇,眉宇微皺,若有所思地聽著歌聲。
“啪”的一聲,手中的桂枝不小心被他折斷。
“誰人在那裡?”
素衣女子慌亂起身,一襲長裙鋪滿青石,微風中,寬大的衣擺上朵朵木芙蓉翩翩起舞,雙眸似水,卻透著淡淡的冰冷和警惕。
良久,仍不見那人出聲,素衣女子拂過桂枝,探頭張望,早已不見人影,隻見路的儘頭閃著若有若無的光,月光的照耀下,玄色的衣袂翩飛。
今夜是聖上迎接外邦的家宴,朝中大臣悉數出席,想來定是某家王孫公子誤闖了後宮。她也來不及多想,時辰快到了,她也要回昭陽殿,姑姑和母親定然要著急了。
新皇登基,北周派使臣來賀,聖上於“瑤台”設宴款待。此次來訪的兩位身份特殊,一位是北周皇帝之妹臨安公主,另一位,便是南豫王韓青。
“瑤台”本是昔日武帝所建,為專供美人賞樂之用,四周臨近太液池和禦花園,宮中勝景一覽無餘,其裝飾更是極儘奢華,令人咋舌。後武帝駕崩,便改為家宴所用,此次北周王爺攜公主來訪,為顯隆重,又命專司重修了一番。
高大參差的假山之上托起一座華美的宮室,其間四季如春,姹紫嫣紅,月光傾瀉,山間流水攜帶萬抹光輝蜿蜒流下,宛若天宮瑤台。
南唐剛逢政變,北周便派如此人物來朝,其意味諱莫如深,不得不令人揣摩。聽聞此次北周送來三件賀禮,一是一副昆侖玉石精工打造的珍瓏棋局,二是千裡良駒,這三,竟然是兩國聯姻的盟書。
南朝曆經宮傾後,元氣早已被損傷,雖然沈相和沈太後外庭後宮個獨攬大權,可東海王和平間王擁兵自重數十載,即便是武帝在位時也難以動其分毫,更不用說沈家。
沈家自古便是名門望族,可多半是文官在朝,當年沈凱將軍在世時或許還能與二王抗衡一二,可數年前沈將軍去世後,兵權便落到葉晟手中。葉家祖上也是開國元勳,隻是到了葉晟祖父一輩便門衰祚薄,沈相也因葉晟手中的兵權,以妹沈靖和相許,鎮守南越,為強有力的後援。
此次,若北周和南唐能結姻親之好,於沈家,倒也不是什麼壞事。兩國曆來關係緊張,若能借聯姻重開邊境貿易,休養生息,給適逢內亂的南朝重整的時間,自然是沈公的如意算盤。
禮樂起,各內命婦與外殿大臣入席。沈玉淑一身緋紅宮裝正坐在鳳藻玉案前,皇後隨其身後,皇上在尚儀的攙扶下入九龍玉案,一手捶胸,不斷咳嗽。看來,聖上龍體欠安並不是傳言。
沈玉淑見他蒼白的臉,不由的皺了皺眉頭。
聖上十分重視此次家宴,因此不僅各外庭大臣和後宮主位出席,遠在孝陵的二皇子和敬太妃也被太後召回,多日來閉門的清平公主也抱病出席。敬太妃此時正陪著沈太後和臨安公主說笑,太後不時莞爾,臨安公主卻很少言笑。
皇子親王坐席設在外席,玉階之下三排珠簾擋著,看不清楚眉宇,隻覺得那身影蕭索,少了昔日的光華。
清陽郡主的麒麟案與清平公主的百鳥案並排而設。離音不時的向外張望,多日不見,不知那人過得好不好?
想到那人近在眼前,雖然是一階之隔,卻有如一世之遙,心中又是百轉千回。
清平公主見她一陣失望,用手推了推她:“離音姐姐,彆望了,二哥哥看不到你,倒是太後和太妃正望著我們呢。”
離音這才回過神來,仍舊不時往外看,餘光一瞥,頓時一愣,那靠前的玄色身影怎麼如此熟悉?
再往鳳藻玉案處觀望,右側,見臨安公主一雙靈動的眸子正打量著她。她也來了好奇之心,細細打量著這北朝的公主。這位公主年紀尚小,不過豆蔻年華,少語,一雙眼睛卻像會說話一樣,看得離音很不自在。見離音回視她,她也不以為意,反而露出淺淺的笑,不似南國女子般風情萬種,溫婉恬靜,卻讓人難以捉摸。
離音正琢磨著這公主諱莫如深的笑,簾外百官齊拜,瓔珞作響,殿前俯跪一地,三呼萬歲。
須臾,那玄服男子緩緩起身,廣袖迎風,劃成一個完美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