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音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小女孩,眉眼微低,悄悄地打量著這屋子。
房中擺設簡樸,大約不過幾個書架、一張雕花的床、一把琴、幾束桃花而已。床上的被褥顏色已經被洗淡,書案上懸著幾隻筆,宣紙幾張,硯台裡還有未儘的磨。
那水晶瓶裡的幾束桃花顯得嬌豔欲滴,花瓣上還沾著幾滴水,搖搖欲墜。
離音甚是驚訝,多年來,從未到過這偏院。隻記得,小時候的這個時候這裡總是桃花滿天。
沈青逸仿佛知道她想說什麼,想問什麼。起身倒了一杯清水,遞給她,杯子暖暖的。
“記得嗎,這是你嫂嫂的故居?”
離音又是一愣。嫂嫂,這個幾乎讓所有的都快忘卻的人。隻記得幼時,嫂嫂對她是極疼愛的,喜歡陪著她放紙鳶,陪著她讀書寫字。不過,嫂嫂話不多,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的笑,眉間永遠微微地皺著,仿佛心裡總有許多事放不下。
後來,不知怎麼的,嫂嫂一病不起,默默地離去,連離開都是淡淡的,就如同她整個人和整個人生,來也淡淡的,去也淡淡的,沒有打擾任何人,沒有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嫂嫂離去的時候,她雖已不是孩童,卻不怎麼知道生離死彆之痛,哭了一陣,便也慢慢地淡了傷痛。
當年的“桃花苑”不知怎麼的,今日竟被改成了“闌珊閣”。
嫂嫂當年在世的時候,和哥哥也算是相敬如賓,嫂嫂,似乎更像她的姐姐。那時候,哥哥的性情是極好的,可惜嫂嫂去世後,便整個人落空了一樣,從此玩世不恭,對任何人都帶著抗拒,隻對這個妹妹,是一如既往地疼愛。
“嫂嫂……原來,嫂嫂去了已經有那麼多年了。”
頓時,蹉跎之感不由而生。
“這首《烏鵲歌》是秋漪生前常常吹奏的曲子,後來,她人走了,便隻留了這簫,這歌,今日是她的忌日,我能送她的,也隻有這一闋驪歌,幾枝桃花。”
窗外的竹葉沙沙作響,清風明月相伴,兩個少年伴著燈光而立,各自懷著心事,各自懷著故事。
那一夜,這對兄妹各自訴說著自己的故事,那一夜,他們相擁而泣相互溫暖,那一夜,他們惺惺相惜兩心相契。
仿佛沈青逸依舊是當年十八歲的少年,又仿佛沈離音還是那個垂髻小女孩,仿佛,他們所經曆的這些年不過是大夢一場,醒來訴說著夢裡的故事,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沒有發生。
清風依舊,明月依舊。
隻是,闌珊閣外桃花塚立,生生地見證著華音流韶,歲月滄桑,見證著當時年紀小,見證著而今的他們天涯海角,碧落黃泉。
一個夢斷香消三五載,一個咽淚裝歡憶故人,一個刀光劍影握吳鉤,一個被逼無奈嗜手足,一個含願而去終遺憾,一個去國離家棄前塵,一個九重鳳闕錦衾寒,一個懵懂初醒把簫歎……
然而,有情可感,有人可憶,有淚可落,皆不算悲涼。
這個道理,很多年後,當離音愛過,恨過,遺憾過,抉擇過,才慢慢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