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閣之中的等待雖說是漫長的,然而時間偷偷溜走,仍舊沒怎麼察覺。不知不覺,這個春天,也到了儘頭。
那花開四海雖好,卻免不了一場急雨打得亂紅紛紛。
那日離音進宮請安,忽聽到消息,二皇子所率軍隊將東海王等叛軍打退到烏江,戰事曆經幾個月,終於有了結果。
其實,三皇子聯合東海王這場反攻,著實不是明智之舉,無疑是以卵擊石。然而,叛軍卻一路殺過烏江,也確實令人震驚。
所幸這場動亂時日並不長,東海王和一個皇子也掀不起什麼大浪,不過死了些人,流了些血,這些,對於沈玉淑來說,不過冷眼置之。然而,也算了卻了她一塊心病。
今日惠風和暢,天朗氣清,太皇太後特意在禦花園邀後宮嬪妃和內命婦品茶。
禦花園落紅滿地,暮春最後的芳華鋪滿玉階,長裙拂過,卷起一層層細細的浪花,打著旋兒,在空中紛紛揚揚。
滿眼望去,雲鬢參差,飛仙髻、如意髻、靈蛇髻等繁複的發髻穿梭在萬綠從中,仿佛春色正好,一片姹紫嫣紅。
沈玉淑端坐在案前,一襲玫瑰紅煙籠牡丹百水裙,內襯月白色繁花抹胸,一朵血色玫瑰在胸前若隱若現。百鳥朝鳳髻高高而立,更襯得她眉間的淩厲之氣。金色的歩搖上碎碎的泊金片閃著刺眼的光,最攝魂的是那眉間那點深紅的朱砂,輕輕地點在淩眉之間,說不出的高貴和孤豔。
手腕間一圈翡翠鐲子碧綠中含著一絲血色,倒顯得手過於瘦和白。她輕輕地吹著水麵上的茶葉,望著右側的敬太妃,不冷不淡地說:“都是自家人,尚律那孩子怎麼就那麼固執呢?姐姐,你說,是不是?”
她鳳眼微微斜著,含著笑。
眾人頓時凝注了笑,左右使著顏色,半句話不敢說。
敬太妃手中的玉杯晃了晃,仍舊半滴水未灑,淡施粉黛的臉上掩蓋不住滄桑和落寞,語氣卻依舊是穩穩的:“那孩子生性本固執,如今犯下此等不可饒恕的過錯,我這個做母妃的,就當從未有過這樣的兒子。九泉之下,我定會到先帝麵前請罪。”
先帝?沈玉淑一絲冷笑,長袖掩麵,細細品了品那茶。
“姐姐也不用過於難過,過些時日,尚軒便回京了,那孩子向來懂事,從此姐姐也可以無憂了。”
“蒙太皇太後娘娘仁慈,蘊容惟願此生常伴青燈,為娘娘祈福,為皇上祈福。”
眾人也附和著,又一陣歌功頌德,皇上萬歲,娘娘千歲。
敬太妃其實不老,正處於女子最有韻味的年華。她雖然是武帝較早的一位妃嬪,因其哥哥是平間王,入宮便得以封敬貴嬪,後因其性格溫婉,深得先帝喜愛,又誕下了皇子,便位居貴妃。
隻是,曆經幾場宮變,又在冰冷的皇陵幽禁多時,整個人便顯得蒼老了。反觀沈玉淑,依舊是風華絕代。
眾人莫不感慨。
不過,也沒有人有更多的心思去關注一個冷宮裡出來的女人,在這後宮之中,最可貴的,也是最廉價的,便是青春和美貌。
沒有漂亮與否,隻有更美之說。
大家依舊談笑風生。
此時離音的心情是複雜的,說不出是喜還是悲。喜的是尚軒總算無事,不日便可以回宮。如今叛軍已經被逼到烏江,隻要發起最後的一擊,尚律便再無還擊之力。悲的是尚律,犯下的是弑君篡位的罪行,難逃一死。
不禁抬頭看了看敬太妃,那抹幾乎被忽略的梨花白。兩個都是自己兒子,卻必須有這樣一個抉擇和結局。上天是仁慈還是殘忍?
離音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粉色的石榴裙,秀發用紫色的簪子簡單地挽著,一對珍珠耳環輕輕點綴,頗有鄰家小女孩的風範。玉案設在沈鳳慈的下方,相比之下,沈鳳慈的臉上便多了幾分淒色。
太後大病初愈,臉色依舊蒼白,席間話也不多,不過陪著太皇太後說笑幾句,便又忍不住咳嗽。
離音擔心地低低問了一句:“鳳慈姐姐,你沒事吧?”
沈鳳慈含笑對她點點頭,又咳嗽了兩聲。
沈玉淑見離音麵帶憂色,放下玉杯,望了望沈鳳慈身邊的貼身宮女,淡淡地吩咐了一聲:“太後身體不適,扶她回禦坤宮休息吧。”
綠衣婢女忙攙扶著沈鳳慈起身,沈鳳慈頓時感覺頭一陣眩暈,幾乎站不穩,許是頭上的發髻太重,一時喘不過氣來,忍不住又咳了幾聲。
沈鳳慈紈扇輕輕掩著雙唇,左手扶著婢女,雙膝微微下跪:“兒臣身體不適,擾了母後的興致,實在是罪過,先行告退。”
沈玉淑也不抬頭,揮了揮手,算是應允。
眾人齊跪:“恭送太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