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睜開眼睛啊……睜開…….”
你不知道,你是一個多麼美麗的錯誤,卻給了母後一生的成全和慰藉……
母後這一生什麼都沒有抓住,母後隻有你……
你不知道,母後什麼都沒有了,母後什麼都沒有了……
單薄的身軀俯身抱著那冰涼的身體,恨不能把他融進自己的靈魂,恨不能再次給他生命,恨,恨,恨!
床上的人兒依舊緊閉雙唇。
她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從袖口裡拿出一個東西,竟是一對皮影,一紅一綠的小女孩和小男孩,做得精致萬分。
“你看,母後給你帶什麼來了?母後知道子蘭最喜歡皮影,子蘭快醒來,和母後一起玩好不好?好不好?”
那床上的人兒依舊沉睡如初。
你醒來,母後從此天天陪著你,母後再也不拋下你,隻要你醒來,母後願意用生命的全部和上蒼做一個交換,隻要你平平安安,平平安安……
風吹起那素衣裙擺,薄如蟬翼的紗衣卷起一抹蒼涼,一抹悲哀,一抹遺恨。
左手拿著綠衣男孩,右手拿著紅衣女孩,嘴裡念著唱詞,聲音哽咽,語不成語,調不成調,如那滴不儘的更漏,斷了線的珠子。
紗窗上繡著素色的君子蘭,修長的蘭葉間兩個皮影一上一下地舞動著,一個撥弄著另一個的發髻,一個拉著另一個的小袖……
古簾空,墜月皎。久坐西窗人悄。蛩吟苦,漸漏水丁丁,箭壺催曉。
引涼颸,動翠葆,露腳斜飛雲表。嗟歎暮帆煙草。搖落江楓早,有夢又杳,但盈盈淚灑單衣,今夕何夕恨未了。
今夕何夕恨未了。
離音在那床前不知站了多久,淚眼婆娑中,看不見燭光,看不見皮影,看不見悲傷,隻聽見那唱詞像搖籃曲一樣安撫著床上那個永遠沉睡的孩子。
天啟二年的夏初,京城下了一場大雨,這場大雨,意味著這個夏天真正的來臨。而正是這年,又一個年幼的帝王,永久地沉睡在了冰冷的陵墓裡。
他還沒有來得及看到那荷塘裡的蓮花,那年的花開得甚好。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彆樣紅,水麵清圓,一一風荷舉。
他遠離了人間的紛爭,遠離了無休止的爭鬥,去追尋一個平凡孩子應該擁有的幸福。
從此,人間白骨森森,炎涼世態,有多少人會抓住那個夏天的一絲回憶,有多少人會存有一份感念?
哀帝,在風雨亂世中登基的幼年皇帝,從一出生就注定了他不過是一顆政治棋子的悲哀,在那樣一個殘忍的亂世,他不過是偶然降臨到人間的一個美麗的錯誤,後世連筆墨都不肯多給他。
《南唐史•帝王本紀》不過寥寥數語:哀帝,獻帝嫡子,母沈太後,天啟元年登基,二年,崩。
離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含清殿,不知道禦坤宮何時多了一個癡傻女人,不知道那個被稱為哀帝的人兒何時入葬,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
從此,禦坤宮裡那個癡傻的女人,每天一個人獨自對著空床念念有詞,手裡拿著一對皮影,笑得很開心。
那樣的笑聲,清脆而淒涼,從白天一直到晚上,斷斷續續。
深夜,笑聲穿過整個宮殿,掌燈的女官聽到也會駐足,不由地歎一口氣。
抬頭望去,月隱森森,人影遑遑,烏鵲南飛,揀儘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