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音把懷裡的孩子輕輕地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為他蓋上被子。
夜裡涼,那麼小的孩子,睡覺總不安生,若又踢了被子,受了涼,該拿他怎麼辦?
手腳慢慢地冰冷了,小小的嘴唇還有一色血色,那緊閉的嘴巴再也不會甜甜地叫著“姑姑”了,那長而濃密的睫毛再也不會撲閃撲扇地調皮了。
修長的手滑過瓷淨的臉,千般的疼惜,萬般的不舍。這孩子長得像他的父親,輪廓柔和,笑起來卻像她娘親,能融進心裡。
讓人忘記人世間的仇恨,忘記活著的苦難,有這樣一抹純真在這寂寞深深的九重宮闕,內心總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夜雨淅淅瀝瀝,在離音的耳邊像珠子一樣灑落滿地,許久,那聲音越來越雜亂,仿佛夾雜著女子的尖叫聲和嘶喊聲,劃破了寂靜和陰霾。
忽然,天空中幾道白光閃爍,伴隨而來的是轟轟的雷聲,震耳欲聾。那光亮得刺眼,照在明黃色的玄帳上明晃晃的,離音忍不住拿手遮住眼睛,另一隻手仍舊抱著床上的孩子。
指縫間,隱約看見殿外站著一個女人,素衣廣袖,青絲儘散,未踏絲履。那貝齒緊緊地咬著雙唇,血紅似櫻桃,風從她的身後呼呼吹來,撩起那散亂的鬢發,不大看得清楚容顏。
那女人的手裡拿著什麼東西,一直晃啊晃,嘴唇一開一合,像在呢喃著什麼。
離音緩緩地掀起紗帳,此時,有一道閃電劃過,那女人的臉完全暴露在強光下,慘白得嚇人。
“鳳慈姐姐!”
離音被嚇住了,驚嚇後便是擔憂,正準備過去扶她時,兩名宮人已經尾隨而來,撲通一下跪在地上,使勁地磕頭。
太後的貼身宮女玉瑩哭喊道:“郡主,娘娘她……”
太後臥病在床,一直處於昏睡狀態,這幾日甚至連藥物都難以服下了,可剛才不知怎麼的,竟突然在睡夢中被驚醒,醒來時胸口猛烈的疼痛。宮女見情形不對,正欲叫禦醫,太後卻一手推開宮女,一個人在禦坤宮轉來轉去,最後手裡拿著什麼東西跌跌撞撞地跑到乾元殿。
“好了,你們退下吧,太後由我來照顧。”
離音平靜地對宮人點了點頭。
宮女玉瑩抬頭擔心地看了一眼太後,跪了安。
離音這才過去扶著沈鳳慈,眼睛卻一直盯著床上的孩子,那孩子睡得很香甜。
夢裡,會有愛護他的父皇,會有疼惜他的母後,還有姑姑陪著他放紙鳶……
沈鳳慈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眼波微動,含著無限的慈愛。
“音妹妹,子蘭怎麼了,睡著了嗎?我做了一個夢,夢裡夢到他哭著跑到我的懷裡撒嬌‘母後,我疼……’他說疼,音妹妹,他說疼……子蘭從來都不說疼的,他一直都很乖很聽話……他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那臉上的微笑變成了擔憂,那樣的著急,仿佛子蘭真的隻是生病了,隻是疼,還等著母後溫暖的懷抱。
離音的心酸楚萬分,哽咽著,想說什麼,卻終究不知道怎麼開口。
沈鳳慈緊緊抓住她的手忽然鬆了,臉上又露出了微笑,如芙蕖,如春水。
“音妹妹,你不告訴我,是子蘭讓你不告訴我的,對嗎?他定然是怨我,怨母後那麼久沒來看他。肯定是這樣的……”
離音頭微微地偏向左邊,看著那燭光變得婆娑,在風中搖搖晃晃,眼睛緩緩地閉上,兩行清淚冰涼地流到嘴角。
沈鳳慈放滿了腳步,極輕極小心地走到床邊,愛憐地看著床上的人兒,那是她的兒子啊,那是她懷胎十月,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啊!
握住那雙小手,那雙曾經寫下願望的小手,怎麼那麼冰涼,怎麼那麼遙遠,怎麼明明在手中,卻像永遠都抓不住?!
沈鳳慈的眼角早已經含著淚,滿臉都是驚惶,卻依舊含著笑:“子蘭,是不是冷啊,怎麼手那麼涼?母後來了,母後抱著你,不冷了,不冷,你睜開眼看看母後,母後來看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