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小孩子掉進水裡,感染了風寒,不日便可以痊愈。加上眾位禦醫絲毫不敢懈怠,輪番請安問診,小皇帝的身體也應該漸漸康複才是。可近日小皇帝卻一直高燒不斷,禦醫們用儘了辦法,那燒就是退不下來。
禦坤宮那邊自然是瞞著的,那日太後急火攻心,回宮後又咳了一帕子的血,如今,連藥都不怎麼喝得進去。
所謂病來如山倒,加上舊病複發,若再得知皇帝的病情,後果不堪設想。
離音如今又搬回了含清殿,每日從先去昭陽殿問安,而後又去乾元殿照顧子蘭,末了還要去禦坤宮看望沈鳳慈,少不了一陣寬慰。眼見姑姑終日憂心忡忡,子蘭的病也無起色,鳳慈姐姐又臥病在床,心裡也隻能乾著急。
朝廷大事暫時由沈公代理,奏折依舊送往昭陽殿由太皇太後禦批。朝綱仍舊,並無混亂。不過皇帝的病也著實令眾人擔憂。
曆經那麼多事,離音多少變得沉穩一些,不再是武帝在世時那個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想的天真的小女孩了。此次宮中太後和皇上皆染重疾,宮裡的許多瑣事,沈玉淑便讓她來權衡。
“郡主,依奴婢看,皇上這病可著實蹊蹺。”
身後的晚晴姑姑低低道。
離音想來想,半皺著眉頭問道:“姑姑,你的意思是?”
晚晴姑姑微微靠前,用手掩住臉頰:“皇上這樣子,怕是中了邪,被人下了巫蠱之術。”
離音的身子微微一顫。
宮裡最忌諱的便是這巫蠱之術,當年武帝在位時被牽連的人不下千萬,最後全部都是株連九族,處以極刑。子蘭還是個孩子,縱使是皇帝,不過是個傀儡皇帝,是誰要對一個孩子下這麼重的手?
不過,轉念一想,也覺得不對。太皇太後治宮向來嚴謹,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在內衛的眼皮子下做出此等忤逆之事。
若是直接告訴姑姑,也不好,怕是又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不知道多少人又要因此喪命。可如此一來,內衛便不會查此事,如果真有人暗中下咒害子蘭,不是正中下懷。
查?還是不查?
晚晴姑姑仿佛是看出了離音的猶豫,又低語道:“郡主,此事若不想驚動太皇太後,也可以先行私查,等有了結果再稟告昭陽殿,就兩全其美了。”
離音尋思一會兒,點頭道:“就照姑姑所說的。”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照進含清殿,殿裡焚著離音喜歡的合歡香,煙霧嫋嫋升起,盤旋而起,水晶簾內貴妃椅上離音半躺著,雙眼微閉,這兩天,著實是累了。
晚晴姑姑往紫爐裡添了香,輕輕地放下簾子,微微瞧了瞧那榻上躺著的人睡得很是沉穩,便退到殿外守候。
隔著藍白相間的窗綺往殿內望去,煙霧嫋繞,花枝交錯,美人臥睡,那眼角微微向上翹,臉上蒼老的肌肉不自然地牽動了幾下。
果然,沒幾日,便又人來報,在辛者庫一名叫紫玉的浣衣奴的枕頭下發現了滿是針頭的小人,上麵寫著皇帝的乳名和生辰八字。
如此一來,真像總算是水落石出,皇帝的病情多日無好轉,乃是有人暗中下了巫蠱之術。
那叫紫玉的浣衣奴先前本是乾元殿伺候茶水的女官,因有一次不小心將龍袍浸濕,便被貶斥到辛者庫。此後一直心懷怨恨,一心將仇恨報複在小皇帝身上。
皇帝高燒不退,定然是這巫蠱作祟。
離音得知了這消息,立馬趕到辛者庫,果然是人贓並獲,可紫玉卻發瘋似地狂笑,最後口吐白沫而亡。
晚晴姑姑恨恨地說:“郡主,想來,她定然是知道事情敗露後會生不如死,自行服毒自儘了。”
人已死,離音也不難為其他的人,隻命令眾人不要將此事宣揚。然而事情卻不能瞞了,立馬趕去昭陽殿像沈鳳慈稟報。
沈玉淑一臉怒氣,看了看地上的布偶,將手裡的杯子重重地擲在案上。看來宮裡的奴才是愈發的不中用,越來越膽大妄為了。當日子蘭失足太液池,後乾元殿十幾個宮人皆被斬首,如今,竟還有人膽敢下咒!
離音滿臉淒色,頭低得不能再低,知道姑姑當下定然是鳳顏大怒,連呼吸都是緊張的,大氣不敢喘。
想到子蘭那慘白的小臉,想到那雙緊緊握著她的小手,不禁悵然。
子蘭的身子自小便隨他父親,加上鳳慈姐姐身體也不好,是不足月生下來的。走路和說話都比平常人家的孩子遲,從小到大小病不斷,禦醫們一直也是提心吊膽。所幸鳳慈姐姐身子好的時候終日陪在他的身邊悉心照料,後來離音常常陪在他的身邊,總不會有什麼意外。
此次失足太液池,離音心中也是歉疚萬分,若不是自己離開他,若不是自己自私,隻想到自己的傷痛,若自己能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也許就不會出現今天的事情。
那眼淚怔怔地落在地上,起先還不過是幾滴,轉念想到鳳慈姐姐如今的淒涼,徽哥哥去了,子蘭病了,一個人獨守著那偌大的禦坤宮,該是何等的寂寞。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啪啪啪地往下落。
沈玉淑見她竟哭得像個孩子,還以為自己嚇著她,在她眼裡,離音還是個孩子。
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音音不哭,姑姑不生氣了,姑姑不是氣,而是恨!”
離音頓時後背一陣寒意,雙手猶豫了一下,緩緩抱住沈玉淑的腰。
正在這時侯,殿外小宮女輕聲通報:“娘娘,乾元殿的李公公求見。”
沈玉淑一邊撫慰著離音,一邊理了一下鬢發:“讓他進來吧。”
那公公是個極有眼色之人,見太皇太後麵色不大好,郡主臉上依稀還有淚痕,打了個千,略帶喜色地說:“恭喜娘娘,皇上醒了,醒來後一直嚷著要見郡主。”
說完悄悄望了望離音,又低下頭。
離音這才從沈玉淑的懷裡掙開,眼裡掩蓋不住激動和欣悅:“真的嗎?皇上醒了!姑姑,姑姑,子蘭醒了!”
反觀沈玉淑並不見多大的歡喜,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李公公,眉間露出隱約的戾氣,看到滿是喜悅的離音,平靜地說道:“去乾元殿。”
眼下正是春末夏初時節,園子裡的鳶尾、無憂花、虞美人都開的很好,雖說是夜晚,宮燈的照耀下,更彆有一番風情。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也無妨,花謝花開,好花雖不常在,一朝春儘,風景依舊好。
當年武帝和獻帝在位時,離音也常來這乾元殿,隻覺得這大殿空曠巍峨,卻從未有今日這孤寂的感慨。即使獻帝去世時,也不過是觸景傷情,內心劃過一抹悲涼。
如今這偌大的宮殿,隻有一個小小的子蘭和自己,更顯得淒涼。
太皇太後在前殿問禦醫話,子蘭吵著要音姑姑,便遣了宮人,隻留下離音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