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醒了,燒也退了,可也不能讓他隨意的下床。
子蘭滿臉都是不滿的表情,不過,見離音故意做出生氣的表情,便乖乖地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一眨的,很是俏皮。
那小手一直抓著離音的頭發不放,嘟囔著小嘴撒嬌似的道:“姑姑,姑姑,子蘭是不是睡了好久,子蘭覺得自己好就都沒有見到姑姑了。”
離音心中又是喜悅又是苦澀,撫摸著他的額頭疼惜地說:“是啊,子蘭睡了好久好久,怎麼都醒不來,姑姑都生氣了。”還學著子蘭也嘟囔著嘴。
忽然,子蘭像是想起一件重大無比的事一樣,微微起身:“姑姑,姑姑,我的金翅鳥呢?我想看我的金翅鳥。”
離音回頭,見床頭掛著一個金色的鳥籠,起身踮著腳尖取下來,放在床前,那鳥兒的羽毛全是金色的,修長而柔軟,指尖輕輕地觸碰它,它便發出清脆的聲音,如鈴聲一般悅耳。
子蘭卻一下子打開了鳥籠,那鳥兒嘩的一下飛出籠子,從窗戶飛出去了。夜色正好,那鳥兒金色的羽毛忽閃忽閃的,最後消失成一個點,越來越遠,越來越遙遠……
許是振翅的時候太用力,落了一片羽毛下來,那金色的羽毛在空中飛舞,最後打著旋兒緩緩落在子蘭的手裡。
離音先是不解,後又會心一笑:“子蘭不是很喜歡這金翅鳥嗎?為什麼要把它放了。”
子蘭緊緊地握著那片羽毛,堅定地說:“那隻鳥兒是父皇以前送給我的,是我生日的時候給我的禮物,我很歡喜。可是我剛剛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裡夢到父皇,父皇把它捧在手心裡,一隻手不停地向我招手,我高興極了,小跑過去,卻見父皇把鳥兒高高舉起,後來,後來,鳥兒飛得好高好高……然後父皇抱住我,父皇笑得很開心……我從來沒有見到父皇那樣的笑……”
黑暗中,仿佛有一個人向他伸出雙手,仿佛又見到了父皇,仿佛父皇還是那樣對著他笑,小小的臉上露出幾分迷茫和神往。
那記憶的深處,有一個人一直向他招手,那不遠的未來,魂靈深處,一個溫暖的懷抱向他敞開。
孩子,快來,快來父皇這兒,父皇可以陪你騎馬了,父皇可以教你射箭了……
“父皇,父皇……”
不知什麼時候,那原本紅潤的臉龐忽然變得慘白,連最後的呢喃都顯得那麼無力。
離音見他臉色不對,頓時感覺到一陣涼意,喊道:“禦醫,禦醫,快來,皇上他!”
禦醫急匆匆地進來,身後宮女太監魚貫而入。
王太醫跪在床前,細細地診脈,抬頭望了望其它的太醫,其餘的太醫依次診脈,而後商討了一番,麵麵相對。
最後,十幾個人撲通一下跪在沈玉淑麵前:“臣等無力,求太皇太後賜罪!”
沈玉淑倒向是早已預料一般,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了。
禦醫們戰戰兢兢地退到殿外守候。
離音整個人都已經癱在了地上,臉上已經毫無表情。沈玉淑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半晌,淡淡地說:“好好陪陪子蘭,除了他母後,他最喜歡的就是你……”
掀起明黃的簾子時,手忽然停在空中,沈玉淑不禁回頭,見離音仍舊一動不動坐在地上,不由地微微歎了一口氣。
其實,從太監稟報子蘭醒來的那一刻起,她便有不好的預感,果然,方問話時,禦醫們便得出了結論,皇上這是回光返照。
真是個命薄的孩子,不僅身子隨他父親,連命也隨他父親。
夏夜的風吹得柔而涼,卷起那明黃的紗帳在空中紛紛揚揚,十二道通天紗帳被玉鉤鬆散的掛著,抬頭望去,似乎是搖搖欲墜。空氣充斥著龍涎香的味道,馥鬱惱人。
床上的小孩子臉色有所緩和,說話依舊是斷斷續續的:“姑姑,子蘭方才又見到了父皇……父皇說他很想念子蘭,子蘭也好想念父皇……子蘭好想睡,夢裡,父皇對我笑……”
離音把他抱在懷裡,仿佛是抱著一個易碎的瓷娃娃,強忍住眼淚和悲苦:“子蘭不睡,子蘭不睡,姑姑給你講故事…….”
那小手吃力地撫摸著離音的臉頰,擦去那眼角的濕潤:“姑姑,你怎麼哭了?姑姑不要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離音使勁抱住懷裡的孩子,笑著說:“不哭,姑姑不哭……”
不哭,無論如何都不能哭,可為什麼眼淚總是止不住,為什麼心那麼痛?
天真的眼睛中露出笑意:“姑姑笑起來最漂亮了,比母後都漂亮,姑姑,子蘭長大後可以娶姑姑做皇後嗎?”
離音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滿是血淚,沙啞道:“好,好,姑姑答應你,答應你……所以你要快快好起來,快快長大,不要讓姑姑等太久……不然,姑姑都老了……”
懷裡的孩子眼睛緩緩地閉上了,緊緊抓住她的衣角的手不情願卻不得不無力地放開,最後,軟軟地呢喃著:“姑姑不會老,不會老……姑姑永遠是最美麗的……”
姑姑,記得,一定要叫醒我哦。
姑姑,等我醒來你還陪我放風箏。
姑姑,叫母後不要想我,子蘭醒來就去看她。
姑姑,我長大後一定要娶你做皇後。
姑姑……
姑姑……
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嚷著叫她姑姑,從此以後,這深宮中最後的一份單純將成為記憶,從此以後,她隻能在回憶中去擁抱那個瘦弱的身軀……
從此以後,真的還有從此以後嗎?
外麵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小雨,綿綿不斷,月色褪儘了,隻剩下乾元殿明亮的燭光徹夜照亮著這孤寂的宮殿,溫暖著一個孩子和一個少女。
那片羽毛又被風輕輕地卷起,在燭光間搖搖晃晃,飛舞著,飛舞著……穿梭在明黃的紗帳間,像是和夜色玩著捉迷藏,最後,最後輕飄飄地落在了一根紅燭上。
紅燭就要燃儘,火苗見羽毛飛過來,越發的染得旺盛,儘情地釋放出所有的,也是最後的光亮。
金色的羽毛被燒儘,殘留的黑色的粉末又被風吹散,飄蕩在馥鬱的龍涎香充斥的空氣中……
外麵的雨還在下著,方才還綿綿的濕意忽然像鋪天蓋地般卷來,令人窒息,喘不過氣來,混雜著花香馥鬱刺入冰冷的肌膚,像毒藥纏繞在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