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輪滿月白如玉盤,發絲張狂地飛揚,似要把白玉盤生生割碎,萬千光華灑在他的發間和衣間。
紫姝亦抬頭,踮起腳尖朝南方望去,不由地想起南唐那個年少的女子,準確的說,她不過還是個孩子。清陽郡主,未來的少年皇後,命運對她,到底會不會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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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同一片夜空下,遠在千裡之外的南唐內廷,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正在緩緩地拉開序幕。
仙華殿,和萱華殿相比,奢華不足,恩寵不足。常年伴著這空空宮殿的,便是那滿園梨花,可惜敬太妃故地重遊,卻錯過了花期。
武帝最愛海棠,她卻種了滿園梨花,整個宮殿常年顯得冷冷清清的,後宮妃嬪多不喜這蕭索之地,又因後來一宮之主被幽禁皇陵,此處便鮮有人來。
空庭寂寞,梨花滿地不開門。
皓月當空,菱紗輕卷,敬太妃撫摸著案上的一把古琴。細細地拂去灰塵,琴案下還壓著一張薛濤箋,那是當初離宮時寫的一曲《清平調》:
綠房深窈。疏雨黃昏悄。門掩東風春又老。琪樹生香縹緲。
一枝晴雪初乾。幾回惆悵東闌。料得和雲入夢,翠衾夜夜生寒。
人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卻道,一見誤終生,相逢即使錯,一錯再錯。
她還記得進宮那天,自己依舊是著這一身梨花白,那人隔著層層珠簾,微微掀起額前的珠玉,言語中說不出的讚歎。一句“風姿綽約,梨花還解語。”讓她從此甘願將自己的一生鎖在這九重鳳闋,為那人而生,為那人而死。
她是他的解語花,這淒冷的仙華殿,不過是他落寞時才偶爾想起的懷抱。
可惜,梨花雖解語,卻永遠比不上海棠妖嬈傾城。
琴聲斷斷續續,許是多年未碰琴弦,那弦在手中,竟覺得指尖微微作疼。
也許,他永遠不知道自己這一手好琴藝。她恍然憶起,他有時也會來仙華殿坐坐,然而,未等一曲散儘,他早已凝眉沉睡。
你眉宇間的愁思,可有一點點是為了我?
萱夫人善舞,《霓裳羽衣》傾國傾城,《鳳還巢》更成為了千古絕舞,後人難以模仿半分風姿。中宮善謀,不得其人,便要他用整個江山還他欠了她半生的債。
當年的如花美眷,在似水流年的消磨下,竟落得如此結局。
彈得還是最愛的《無俗念》,琴音渺渺,滿眼春風百事非,瘦儘梨花月又西。
人間天上,爛銀霞照通徹 。渾似姑射真人,天姿靈秀,意氣舒高潔。萬化參差誰信道,不與群芳同列。
還記得進宮前,哥哥曾對她說:“妹妹便是那天上的仙子,冰肌玉骨,玲瓏之心,一如宮門深似海,那紛爭之地,委屈了妹妹。”
他哪裡知道,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她耗儘了青春,付出了韶華,可最終得到了什麼?換來的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孤獨終老。
趙櫟,半生相許,當是我前世欠你的。可是,我也要你知道,這一生,你欠了我如此多!
“你一生中最愛的女人不是我,但是,我一定是最愛你的女人!”
指甲深深劃過琴案,嵌入那幾朵凹凸不平的梨花,留下猙獰的痕跡。
貼身嬤嬤見她滿眼迷茫,淚水順著臉頰塔塔地落到琴弦上,倒像是狠心地把這半生的淚流儘才甘心。有淚可落,還不算太悲涼。心中感慨,這後宮,含恨而終的女人有太多太多,如願以償的總是太少。
半晌,敬太妃卻將琴收好,手指一遍遍撫摸著琴弦,最終,決然地將它放入盒內。檀木盒子用一個小金鎖鎖住,從未得到過的恩寵,從未體驗過的情愛,都隨著自欺欺人的悸動被塵封。
“嬤嬤,我不知道,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若黃泉相見,他定然是不會原諒我的。昭陽殿至少還留了一世的恨,可是我呢,我什麼都沒有。我總想,這一生,好好歹歹已經如此了……或許,我隻是不甘心,不甘心……
我不該有這樣的結局,明明是我先遇到的他,明明是……
是他們對不起我,是他們!他們都該死!”
嬤嬤抱著她顫抖的身子,像哄著受委屈的小女孩:“放心,他們欠你的,也是時候一一還清了。”
無俗念,無嗔怨,可惜,我並非姑射仙子,我不過是你百媚千紅中滿身傷痕的一抹。
趙櫟,你這一生,負了的紅顏如此多,你可還記得,有一個叫“蘊容”的女子,為你朝如青絲暮成雪;你可還記得,仙華殿裡梨花滿天,冥冥千山無人管;你可還記得,你曾說過,風姿綽約,梨花還解語。
你可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