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幾個二十年？

若是當初乾乾淨淨地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惜自己放不下，不甘心，到如今的地步，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

對於眼前這個孩子，真的還有恨嗎？即使她的母親有錯，也不應該承受那樣的苦。其實，這兩年，閒下來的時候靜靜想，自己當時年輕氣盛，何嘗不是借此發泄多年的氣憤。這些，也是尚徽去了後，她才慢慢體會出，隻是，這份感觸，來得太遲了，遲來了那麼多年。

她的母親並沒有錯，是那個人的錯，自己當年的做法，這些年花在這個孩子身上的心思，雖說是自私的，然而，情分生生地在那裡。她膝下無女，離音自小和永宜不親近，簫筠庭對她是極其寵愛的，也因為朝政繁忙很少有機會和女兒相處，反倒是這後宮，成了她另一個家，多年來和宮裡的皇子公主長大，天天從這個宮跑到那個宮，比在自己家呆的時間還長，久而久之，和沈玉淑倒親近。

他們這幾個從小長大的兒女，到如今，也隻能恨，恨生在帝王家。

她和即將登基的新帝？想到此處，沈玉淑忽然覺得心口扯得痛，若趙櫟臨死前說的話是真的，若自己真的賭贏了，那事情發展到今天，自己應該是無比歡喜的，可是如今，怎麼沒有覺得絲毫的歡喜，反倒是心口隱隱地痛？

梳子從手中滑落在地。離音轉過身，看著沈玉淑正望著鏡子發呆，迷惑地問：“姑姑，你怎麼了？”

沈玉淑撿起梳子，轉過她的身子，笑了笑：“沒什麼，姑姑隻是想，你要出嫁了，嫂嫂卻還不肯原諒哥哥，原諒我，我自小把你當做親生女兒看待，此番，定要讓你高高興興地出嫁。”

說著，放下梳子，從妝奩盒子裡拿出一支八寶琉璃釵給離音插上，釵身由千年古玉打磨而成，上麵雕刻的竟然是一支玉鳳凰，唯有帝後才能用的鳳凰！鳳凰的雙眼皆是用千年玄珠拋光鑲嵌，在烏黑的鬢發間閃著碧綠的光。

娘親？她到底是有多恨爹和姑姑，以至於自己出嫁都裝作不知道，她心底，到底有多少的苦，以至於要自己帶著她的這份苦，再次走進這深宮。

離音並未答話，鏡子裡鳳凰眼睛裡閃爍的光芒奪去了人的鮮亮，那幽幽的綠光，在一瞬間帶她回到了那個夜晚，那時候她曾自問，若是姑姑成全了她和尚軒，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福。如今，當真是成全了，多年的情分，到最後得到了成全，不是最好的結局嗎？

可惜，人世間本無圓滿的事情，表麵上再完美的東西都有其裂痕。這些年，她和尚軒都經曆了太多太多，上一輩的恩怨，權力之爭帶來的種種結局，真的不會成為他們之間的隔閡？他們，真的還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不能了，不能了。她是以清陽郡主的身份嫁給新帝的，隻此一條，便注定了未來有多麼坎坷。

姑姑仿佛變得嘮叨了，一直在耳邊斷斷續續地說著：“那年，看著你和尚軒在桃花樹下玩耍，一個彈琴，一個畫畫，那時候我就想，那是多麼美麗的一對少年啊……尚軒，是個好孩子……真是沒想到，到最後，你們是這樣的結局……”

青鸞鏡旁放著一瓶菊花，菊花本沒那麼早開的，可是宮裡的花匠們總有辦法，千方百計弄來討太皇太後的歡喜。

那瓶子也做得很彆致，不是普通的銅瓶或玉瓶，是宮女們用竹絲編製的竹籃子，小雛菊零零散撒地插在其中，彆有一番趣味。

如若，她們生在尋常人家，此刻隻是單純地盼著自家的女兒出嫁，為她著紅裝，畫娥眉，理鬢發，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未來，又是怎樣的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