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禮儀不多,合巹酒後,女官們恭賀帝後,便退下。
這時,屋裡才剩下他們兩個人。
“啪”的一聲,燭花爆破的聲音傳到離音的耳朵裡,就像自己的心跳。
尚軒先卸下了自己的玉冠,放在案上,然後手伸到離音的耳朵後,微微停留。
離音隻覺得自己的耳朵好燙好燙,大氣都不敢出,更不敢說話,怕說話都是結巴的。
他們平日裡也有親近的時候,可這次不一樣,他們已經行了禮,是夫妻了。儘管她還年幼,可房中之事教習嬤嬤已有指導,並不是一無所知,見尚軒如此親昵的舉動,更是窘迫,不知如何是好。
尚軒見她麵色緋紅,微微一笑,為她卸下釵鬟,冰涼的手指碰到她的脖子,隻覺得她的身子都在微微地打顫。
他將他們的玉冠和翡翠冠放在一起,藍白相襯,在燭光下泛著柔和的光,隻覺得歲月如此靜好,像兩個相親相愛的人兒相依相偎,伴著燈兒說著小時候的趣事。
椒房幽幽,情思纏綿。
離音的頭發已經散了,軟軟地鋪在肩上。尚軒看著濃妝之下的她,眼睛裡是掩蓋不了的驚豔。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的語氣溫柔,混著合巹酒的香味撲到離音的臉上,麻麻的,離音本來就半醉了,此刻頭上已經冒出了小小的汗珠。
尚軒像是沒看到一樣,手有伸到她的腰間,修長的手指扣住了腰帶。
離音頓時覺得自己像一座冰山,支支吾吾地說:“軒哥哥,我……”
尚軒見她如臨大敵,不免覺得好笑:“這衣服我看你穿著不自在,先脫下來吧,彆捂出病來了。”
離音這才“哦”應承了一聲,頭上依舊不斷滴冒著汗珠子。
尚軒把她的禮服放在屏風架子上,從旁邊的半圓掐金銅鏡裡看到她的側顏,睫毛撲閃撲閃的,頭埋得很低,倒像是要埋到脖子裡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也沒有轉身,半含歡喜半含惆悵地說:“還記得嗎?你八歲的那一年,我們在上林苑玩耍,我記得那時候雪都還沒融化,你說,長大以後要給軒哥哥做新娘子。”
離音聽他提起往事,不由地抬起頭:“幼時的往事了,卻總記得清楚,那時候,子鳶還那麼小,徽哥哥也還在……”
她忽然覺得心裡有幾分煩躁,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走到妝台前,緩緩地拿起象牙梳,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頭發。
那些紅的藍的粉的綠的脂粉盒子模糊了她的雙眼,銅鏡裡映出的繁華景象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心就如同一個撲滿,幼時的回憶滿滿地裝在裡麵,沉沉的。
月色正好,在人毫無察覺地情況下,透過一點縫隙投射得到青紗帳上,雪白雪白的,鋪天蓋地的白,是這錦繡金屋中的一抹不起眼的淒涼。
他們便是隔著這層紗帳,一立一坐,幽幽地談著這些年的物是人非。
“怎麼能忘?你去皇陵的那些日子,我便不再是那個不知世事的小女孩了,我如今方懂得,徽哥哥和鳳慈姐姐,還有子鳶妹妹,他們的苦。”
似乎是很想哭,可是已經沒有了眼淚,隨手拿起一朵珠花,飽滿地珍珠鑲嵌在其間,明珠光華,晶瑩似露。
尚軒想說些什麼,可終究沒有說出口。
他知道,她已經不是那個天真爛漫什麼都依賴著他的笨音音了。從皇陵回來的那一天,在合歡樹下見到她的第一眼,看到她眉目中已有幾分傷感卻依舊含著笑,便知道,這一生,已是再不能回頭,再不能回頭。
“想來,上天待我們甚厚了,至少我們還能相守。來日方長,日子雖然難過,可是我們都還安好,有長長的後半生可以共度。”她的頭微微上揚,眨了眨眼睛,仿佛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說出這段話。
“來日方長”,聽到這四個字,尚軒的心中一陣苦笑,是啊,來日方長,日子還遠著。
人生便是這樣,翻過一道坎,前麵還有無數道坎等著你,總要經曆那九九八十一難,命運才許你歸一。
月色漸移,房中又暗了,龍鳳燭已經去了一半,香鼎旁的兩個獸耳垂了下來,似乎也是累著了。隔一會兒,又聽見燭花的爆破聲,跳躍起來,火花燦爛。
兩個人躺在床上,雙手擱在被子上,望著頭頂的紗帳,三層帷幔已經放下,隱約能看見兩對鞋齊整地放在一起,如此和美。
沒有多餘的東西,隻有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分,單單純純的小兒女心意,睡在同一張床上,說著下棋彈琴畫畫的瑣事,離音的話比較多,說著說著便累了,眼睛緩緩閉上。
周圍靜極了,尚軒直起身子來,靠在軟枕上,甚是疼惜地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放進被子裡,又幫她縷了縷頭發,方覺得心滿意足,又小心翼翼地躺下。
掀起帷幔,看著案上燈影遑遑,帝後的冠冕緊緊相依,架上的龍袍和鳳袍搭在一起,桂圓和仙桃等物都堆成了小山似的模樣,一派祥和喜慶。
這一刻,似乎往日之榮辱得失都清淡如水,舊時遭不幸,都不那麼重要了,隻因為這一刻是如此靜好,滿足。
人生至此,上天已經給了他最大的補償,不管這帝王之路有多麼坎坷和艱難,為了枕邊的這個人兒,他甘願放棄青書萬卷扁舟一葉的夢想,甘願折斷自己的羽翼被這曾給與他傷痛的宮闕囚禁一生。
而這一刻的他,又如何知道,等待他的不僅僅是路途的艱難,更有人生的變幻莫測和命運陰差陽錯的玩笑,讓他最終為了這個承諾付出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