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殿的桂樹枝繁葉茂,種類繁多,金桂、銀桂、日香桂、大葉佛頂珠、齒葉四季桂等數不勝數,有的小巧玲瓏,花蕊極細,絕大多數卻是亭亭如蓋,葉子雖小,卻密密地交錯在一起,饒是夏日陽光明媚,也隻是透了些許光進來,更因牆角處種了幾棵槐樹,那樹的年齡怕是宮裡最老的宮人也說不清楚。古樹擋住了清晨柔和的陽光,殿內便添了幾分涼意。
沈玉淑半躺在貴妃塌上,手裡拿著一把香雪扇,扇麵上繡著一行小詩:
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
她素來喜歡桂樹,因桂樹不妖不豔,香遠益清,且花開不張揚,乃花中第一流。然而她本身的性格與此花卻是格格不入的,一個如帶刺薔薇般的女子,卻偏偏喜歡這不起眼的桂花。
用扇柄輕輕撩起簾子,映入眼簾的是一池湖水,早晨的風是涼的,吹一陣陣漣漪,睡蓮都合攏了,荷葉搖擺,似少女的綠羅裙。
旁邊跪著一個嬤嬤,她似乎是沒看到,眼神一直望著窗外,還未挽起的頭發隨意地撒了一身,顯得整個人都有些慵懶。
貼身的女官也不時地抬頭看她的神情,又看了看那跪在地下的嬤嬤,眉頭緊皺,長袖下的雙手緊握。
那嬤嬤的手上還托著東西,也不知這樣舉了多久,她卻沒有知覺般,手沒有絲毫晃動。
半晌,沈玉淑眯著鳳眼,似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那嬤嬤手中之物,緩緩地開了口。
“這麼說,昨晚,皇上和皇後並未圓房?”
那嬤嬤已經渾身是冷汗,這會兒聽到她的問話,更是膽戰心驚,強鎮定住,斷斷續續地說:“老奴,老奴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想是皇後還年幼,所以,所以……”
沈玉淑看著那張完好的守宮錦,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嗬,是嗎?皇後年幼?還是皇上故意為之……”
“算了,你下去吧,今後我交代你的事不要誤了,好好給我看著皇上和皇後。”
“是,老奴領命。老奴告退。”
那嬤嬤弓著身子無聲地退下。
沈玉淑盯著那張純白的守宮錦看了許久,似乎是要把它看穿。
不管是什麼原因,大婚當日是這樣的結局,總歸是個不好的兆頭。皇上如今還年輕,且是剛剛登基,後宮隻有一後,此乃曠古絕今的事情。然而日久天長,待後宮充裕,皇後與皇帝再如何少年情深,也敵不過祖宗和臣子們的壓力。屆時,如果有女子先替皇上生下了子嗣,便是大大的禍患!
嫡長子,一定要由皇後誕下!方可保沈氏一族的地位。若是讓旁人鑽了空子,便得了一枚有利的棋子,又是一場外戚的爭鬥。
若是皇後年少不懂事,或者隻是一個意外那還好,若是……若是此事乃當今聖上故意為之?可他又為何要做得如此明顯?
沈玉淑的腦海中浮現出乾元殿那黃色的身影,那個少年,真是一如既往地逆來順受嗎?他能乖乖做一個被人玩弄於掌骨之間的玩偶?新帝登基,本來就是一場妥協,仗的還是背後家族的力量,即使換了一個天子,可天下依舊是沈家的。
此外,她的心裡還有著一個埋藏多年的疑惑,這幾年來,她的內心從未停止過鬥爭。武帝臨終前閃爍其詞,對於離音的身世諱莫如深,終究成了她難以放下的心結。或許,是因為她的心底對那個男人已經沒有了信任,先入為主地認定了他的背叛和欺騙,又或者,她渴望得到報複那個男人後的喜悅感和滿足感?
看著那張守宮錦。無端的,她的心裡有一絲煩躁和不安。
—————————— ————————
————————————
離音坐在銅鏡前,身後眾多宮女伺候著,幾個粉衣宮女端著盥洗的金盆退了下去,剩下兩個綠衣侍女為她梳頭。
肩上搭著墨綠色的帕子,長發委地,已經上了發油,茉莉清香,新婚的早晨,在離音聞來,滿是幸福的味道。宮中女子的手是最巧的,不一會兒便挽起了一個百鳥朝鳳髻,很是襯景。離音雖然一向不喜歡繁複,可是這會兒看著這富貴喜慶的發式,心裡卻滿是甜蜜。
宮女小心翼翼地為她戴上鳳冠,因是常服,便隻是一個小巧玲瓏的金鳳,點綴以十二顆寶石,掐金絲的葉子藏在鬢發間,也如新婦一般嬌羞。
手上也帶了護甲,金絲護甲外麵鍍了一層寶藍,高貴中添了中宮的沉穩。
眉也比以前畫得濃了,穩重而不張揚,那鳳眼微挑,已有幾分淩厲之色,隻是,離音沉浸在小小的雀躍中,絲毫沒有看到這歲月磨礪中的變化。
屏風後的尚軒也已經更衣完畢,轉身走出來,離音便從銅鏡裡看到那抹耀眼的黃色。
“軒哥哥。”
還是改不了口。
忽然意識到稱謂的不合禮數,忙低著頭喚了一聲:“皇上。”
尚軒卻是一愣,沒有反應過來。看著已經上好妝的她,鳳袍鳳冠,嘴唇鮮紅欲滴,貝齒因嬌羞輕咬著唇瓣,竟覺得有幾分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