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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失守的消息,是三日後送到京城的。那時候也是京城最熱的幾天,皇城內外的人們都處於一種神經緊繃的狀態。似乎他們早已預料到了這樣的結局,以至於消息傳來時,並沒有大悲大痛,隻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亂。
尤其是那些居於廟堂的皇室子弟王公大臣,已經悲哀地看到了這個國家和自身的未來命運。青州失守後,大家都心知肚明,臨關和潼關早已形如虛設,大軍自然可以勢如破竹直逼京城。
果然,更壞的消息不日便傳來。當日所調的京兵沒能支援青州的戰事,過了臨關後已是車馬疲憊,禍不單行恰好撞上了殺進臨關的敵軍。敵軍毫不費力地占了城池,繳了兵械。
南唐風雨飄搖了幾十年,經武帝的窮兵黷武,沈太後一朝的外戚專政,如今依舊無實權的少年皇帝早已回天乏術。隻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秦淮夜夜笙歌起,煙花三月下揚州。南唐這朵錦繡繁華中開出的牡丹氣數已儘,僅僅剩下的枯枝敗葉也被北周拔儘了。
傍晚時分,一大片金色的夕陽餘暉從天的另一方鋪天蓋地而來。浸染了城外的山和水,最後緩緩覆蓋住了半個宮城。
林蘊容穿了簡單的宮裝,隻梳了個簡單的如意髻,獨自站在皇城最高的臨淵閣頂看落日餘暉。
高台風大,又是傍晚時分,熱氣已經退卻,她的衣著顯得有些單薄。
屏退了宮女太監,她扶著欄杆,任發絲纏繞。眼睛有些痛,閉著雙眼想了想,終是無淚可落。
這九重宮闕,從此以後,自己就真的隻是孤家寡人,再退無可退。
“哥哥,你以這樣的方式成全了我的自私。即使有下輩子,你讓我如何還得清?”
二十年前,她第一次和哥哥隨爹爹進宮,亂闖亂撞來到了這文淵閣。文淵閣是宮中存放總卷書籍的地方。宮殿建立之初,在朝皇帝為了表示對人才的重視,特意把文淵閣建成了宮中最高的宮室。
當年,她就是站在這樓頂,看清了整個皇城。還是孩子的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蝴蝶,在最高最要耀眼處飛舞。而她哪裡知道,最高處同樣是最寂寞最孤獨之處。
哥哥找到她時,她正坐在欄杆上唱歌,身上的鈴鐺叮叮作響,絲毫不知道危險。
她回頭對他笑著說:“哥哥,以後我也一定要站在最高處,看清楚所有的風景。”
哥哥著急了,怕他從欄杆上摔下去,隻能勸慰她:“蘊容快下來,最高處是很危險的,而且風涼,你不是怕冷嗎?”
她偏著小腦袋想了想,撅著嘴說:“可是我喜歡站在最高處。”
後來,到了選秀的年齡,她進了宮,入了選。同齡的許多閨閣女子都不願意進宮選秀,不願意離開自己的爹娘,她卻是心甘情願的,充滿了歡喜和期待。因為她知道,她終有一天就要站在那最高的地方。
後來還遇上了那個誤了她一生的人。至此,她便一頭栽進了自己的命運。
可她怎知,世上不僅有個林蘊容,還有一個沈玉淑,還有後宮數不清的姹紫嫣紅。她要做遺世而獨立的人間仙子,就隻能披荊斬棘,踩著無數人的鮮血一步步走向自己年少之初的夢想。
多年後,她真的做到了。兒時所見的風景依舊,人卻像唱戲一樣你方唱罷我登場,換了又換。哥哥為了她在後宮的地位放棄了自由棄文從軍,最後為了她的仇恨死在戰場。而自己當年執著的人也早已長睡在皇陵。
這一生,她所求所想,都得到了,卻又好像什麼都不是自己的。
霞光漸進,已經籠罩了整個皇城。天邊白色的月亮已經顯出了輪廓,她最後這樣清晰地看了看這個埋葬了她一生的墳墓,轉身消失在一片朦朧中。
那略帶淒涼的聲音漂浮在城樓上,了了她這輩子的念想。
“有些人終其一生都求而不得,我沒能握住此生至愛,至少還剩了恨的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