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晉江文學城首發
“又病了?”
紫宸宮東暖閣,堆著滿滿一遝金雲龍紋丹砂絹地的春條的紫檀木禦案之前,錦袍玉冠的帝王手持朱筆,聽罷劉進忠的來報,沉吟片刻,不冷不淡笑了聲:“昨夜宴上還好好的,大年初一又病倒了,倒不知楚國公府這位世子妃是個弱不禁風的病西施。”
太監總管劉進忠佝著身子,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隻小心翼翼覷著禦案後的皇帝:“可需奴才仔細打聽一番?”
自昨日夜裡,劉進忠按照皇帝的意思,鬨出動靜引開玉芝嬤嬤,又見皇帝走進那偏殿,過了許久才出,還吩咐宮女將楚世子妃換下來的裙衫漿洗後直接送來紫宸宮,劉進忠便知,陛下心裡還惦記著那位已為人婦的小青梅呢。
都說帝王薄情,偏他們這位陛下過了三年,還記著從前的舊人。
隻這份惦記,不知是情愛更多,還是惱恨與不甘更多。
皇帝手下書寫春條的動作未停,撩起眼皮,淡淡朝劉進忠麵上看了一眼:“一個臣婦病了,你打聽什麼?”
那目光叫劉進忠背後一陣發涼,忙賠著笑臉:“陛下恕罪,是奴才逾越,多管閒事了。”
皇帝不再出聲,隻借著玉燭台的暖光,熏筆於爐,書寫新年吉語為蒼生祈福。
冬日晝短,不知不覺到了傍晚,眼見著皇帝最後一筆字落下,劉進忠提醒:“陛下,太後娘娘午後就派了人過來,請您去慈寧宮用晚膳,現下轎輦業已在外候著了。”
皇帝這才撂下筆,睇了眼桌上那寫滿一遝的福字與吉語:“給臣工分發下去罷。”
劉進忠應諾:“陛下聖德。”
有小太監端上盛滿溫水的金盆,皇帝濯手後拿過巾帕隨意擦了擦,便擲了帕子大步往外去。
***
大年初一,風雪稍停,慈寧宮庭中的老梅開得正盛。
許太後抱著貓兒窩在暖榻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與玉芝嬤嬤閒聊著,聽得外頭傳來“皇帝駕到”的稟報,她朝玉芝嬤嬤調笑道:“大忙人可算來了。”
說話間,皇帝大步走了進來,太監上前伺候他脫下那件明黃色綢緞狐皮大氅,露出裡頭那身玄色錦袍,整個人芝蘭玉樹般挺拔頎長,原本略顯昏暗的殿內都好似都亮堂了幾分。
“兒子給母後請安。”裴青玄朝上拱手,晨間已經給太後拜過年,現下也不必再說那些吉祥話,待太後笑吟吟叫起身來,他於一側扶手椅坐下。
“皇帝來了,下去擺膳吧。”許太後吩咐著玉芝嬤嬤,轉臉又與裴青玄問起寒涼。
聊了一小會兒,玉芝嬤嬤回稟膳食已經妥當,母子倆便挪步到外間用膳。
紅色雕漆雲龍長桌上擺著滿滿當當的珍饈美味,都是裴青玄往日愛吃的菜色,一側的紅泥爐還燃著小火溫煮新歲必飲的屠蘇酒,酒氣醇厚,被小火溫煮,香氣更是飄了滿屋。
“阿玄,你多吃些,我瞧著你這陣子都瘦了。”許太後夾了塊金絲糯米排骨到皇帝碗中,語重心長勸道:“你剛登基,勤政愛民是好事,不過也得注意自己的身體,尤其現下還在年節裡,各司衙門都封了印,你也趁著這檔口歇一歇,待開了春,自有你忙的時候。”
裴青玄受了許太後夾的菜,麵上帶笑:“自朕從北庭回來,母親每見朕一回就說朕瘦了,真照這個消瘦法,朕早就瘦成一把骨頭了,哪還能安坐此處陪母後用膳?”
“胡說什麼。”許太後佯怒瞪他。
一旁的玉芝嬤嬤笑著接話:“陛下,太後這是心疼您呢。您不知道,自打你去了北庭,太後每日都與奴婢念叨,陛下會不會冷了餓了,會不會吃不習慣北庭的吃食,受不住北庭的風雪……這樣念著念著,不知不覺已念了三年,早已成習慣了。”
聽得這話,裴青玄再看許太後,麵露愧疚:“是兒子不孝,叫母後費心掛念。”
“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當娘的哪有不惦記自己孩子的。”許太後輕笑了笑,又埋怨看了玉芝嬤嬤一眼:“大過年的,提過去那些事作甚?”
玉芝嬤嬤嬉笑,抬手拍了下嘴:“主子恕罪,老奴多嘴了。”
她是許府的家生子,忠心耿耿伺候許太後幾十年,又是共患難的交情,許太後視她親人一般,自也不會與她計較這些。
又吃喝一陣,許太後覺著腹中有六分飽就擱了筷子,滿臉和藹地看著裴青玄用膳。
裴青玄抬眸:“母後為何這般看兒子?”
“沒什麼。”許太後彎起眼笑,眼角皺紋愈深:“隻是覺得日子過得很快,猶記你離開長安時還是個未及冠的青澀小子,眨眼間,你就成了在朝堂上雷厲風行的穩重帝王。你長大了,哀家也老了,今早梳頭鬢角又多出兩根白發來。”
裴青玄放下銀箸,正色道:“母後千秋萬壽,絲毫未曾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