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太後哼笑出聲:“彆拿話哄我,老不老的,我心裡有數。”
說著,她緩了語氣,拿眼睛去瞧麵前的兒子:“趁著今日是新年第一日,哀家想與你說一件重要的事。”
“何事?”
許太後道:“選秀。”
“……”
裴青玄眸光微沉,麵上不顯,隻拿起酒杯淺啜著。
“阿玄,你彆一聽到選秀就這副樣子。”許太後蹙眉,語氣略有不悅:“剛登基那會兒你說內亂才平,社稷初定,無暇顧及後宮之事,哀家想著大局也不催你。如今你已登基半年,五皇子一黨餘孽已然除儘,朝堂上秩序井然,三省六部各司衙門運作如常,你若還用這個由頭搪塞哀家,哀家可要惱了。”
裴青玄放下酒杯,看向許太後:“母後若是覺著枯燥無趣,可將許家的表姊妹們或是諸位王妃郡主邀進宮內作伴。”
見他又打太極,許太後麵色不好,語氣也硬了兩分:“我現在說的,是你的婚姻大事,與我枯燥無趣有何乾係?算起來你也二十有三了,放在尋常人家,這個年紀早已是兩三個孩子的父親。從前是不得已耽誤了幾年,可現在四海升平、政局穩定,作為皇帝,你也該考慮冊立後妃,綿延子嗣之事。”
邊說她還邊拿身邊的親戚近友舉例:“端王家的慶寧,比你小三歲,如今手上牽著個,肚裡還揣著個。嘉寧比你小五歲,也與李家二郎訂了親,開春便要成婚。從前那晉國公府的謝大郎也與你一樣老大不小沒個著落,現如今人家也尋到了歸宿,嬌妻在懷。還有李家大郎和他夫人,雖說先前小產一次,可這幾年攢了勁,三年抱倆,如今也是兒女雙全,惹人豔羨。甚至連阿嫵也覓得如意郎君,夫妻恩愛……”
“啊呀。”不等太後話說完,一旁玉芝嬤嬤叫了聲,邊與太後使眼色,邊佯裝去關窗:“老奴就說怎麼忽然有些寒氣,原是這些憊懶的婢子未把窗戶關嚴實。”
說著她還煞有介事般責備了殿內伺候的宮人兩聲。
許太後也回過神,意識到自己方才提及“李嫵”是失言了。
她揣著小心看向皇帝,卻見皇帝麵無波瀾,還是那副清清淡淡渾不在意的神態。
看來是自己多想了。許太後暗鬆口氣,也是,青梅竹馬的感情再深,如今青梅已為他人,裴郎也隻能從此為路人。
自家好兒郎也不是那等心胸狹隘之人,想來早已放下了,倒是自己大驚小怪。
就在許太後打算換個人舉例,一直飲酒不語的裴青玄忽的開了口:“聽聞她今朝並未進宮與您請安?”
許太後一怔,而後狐疑看他:“是有此事,不過你是如何知道?”
裴青玄不語,朝一旁的劉進忠遞了個眼神。
劉進忠愣了下,而後腦子轉的飛速,強斂緊張地答道:“回、回太後,是奴才今朝路過承安門,恰好見到誥命夫人們進宮請安,打眼那麼一瞥,就見楚國公夫人身後並無世子妃身影,午後伺候陛下筆墨時,多嘴提了那麼一句……”
“噢,原來如此。”劉進忠說的這般詳儘,許太後也不疑有他,重新看向皇帝:“今早趙氏已替她告假了,說是昨夜著了風寒,今早就起了高燒,實在病得下不來床。”
下不來床?兩根長指摩挲著溫涼細膩的杯壁,皇帝狹眸輕眯。
是真的病得下不來床,還是裝的,亦或是……彆的什麼緣故下不來床?
許太後那邊還自顧自說著:“哀家記得她從前身子骨不錯的,如何這大半年來總是病著,實在叫人擔憂……”
“母後若是擔心,不若派個禦醫過去瞧瞧。”
在許太後驚詫看來的目光裡,裴青玄掀眸,淡淡道:“母後從前也曾真心待過她,且老師膝下就她一個女兒,眼珠般重視得很。現下她隔三差五病著,可見外頭的大夫無用,還是宮中禦醫較為牢靠。”
許太後一開始還疑心他是放不下舊情,現下見他語氣疏離並不熱絡,好似隻是看在李太傅的份上才提出這麼一茬,心下也稍定了定。
畢竟李太傅從小教導皇帝,亦師亦父,後來皇帝失勢,李家上下也跟著吃了不少苦頭,至今李太傅的一條腿還因牢獄之災跛著,行走間要靠拐杖助步。現下李太傅最為寵愛的小女兒久病未愈,以太後之名派個禦醫去,既可彰顯天家恩德,又能叫眾臣看到皇帝對待忠臣的親近。
“既如此,那哀家明日一早就派個禦醫去楚國公府。”許太後說著,忽又想起什麼,轉臉問著玉芝嬤嬤:“我記得太醫院有個擅長婦人症狀的王太醫是吧?”
玉芝嬤嬤想了想,笑答道:“太後好記性,是有位王太醫,旁人還給他送了個美稱,叫送子活佛。”
許太後頷首:“那就把他派去,正好還能給阿嫵看看,為何遲遲未有後嗣,若能調養就最好不過,哀家聽說那楚國公夫人因著阿嫵無所出這事,可沒少磋磨她……唉,可憐見的。”
“太後娘娘菩薩心腸。”玉芝嬤嬤應著。她們雖在內宮裡,耳目卻不閉塞,長安各府後院有些什麼風吹草動,自有人傳消息來。何況楚國公府婆媳不睦,早已不是什麼秘事,各府夫人心裡都門兒清。
許太後這邊交代好,轉過頭見皇帝不言不語,便隨口說了句:“阿嫵和那楚世子哪哪都好,唯獨成婚三年,子嗣上一直未得圓滿,也不知是哪兒出了問題。”
她搖頭感歎,皇帝隻渾不在意此事般,執杯飲酒,低垂的長睫恰到好處遮住眼底一閃而過的晦色。